鹿兆鹏经历了投身国民革命以来的头一遭危机,他险些被捕。那是刚刚进入三伏的一个溽热难熬的夜晚。正当他用井水冲凉时,几个陌生人上前打听鹿校长的住处。他假意告知往里走,
趁着他们不备,翻身跃墙逃跑了,身后是一连串的枪声。按照事前的安排,公开了共产党员身份的教员全部撤离。其实事情来得并不突然。农历三月,桃红柳绿,阳光明媚,突然从南方传来了一股寒流,蒋介石策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国共分裂了。
从黑娃铡刀口逃脱至今半年之久的田福贤面色红润,屁股后面跟着十来个一码黑制服跨长枪的士兵大摇大摆回到了白鹿原,很快组织起二十七八人的民团武装,并准备召开白鹿仓乡民大会。邀请白嘉轩出任第一保障所乡约的提议被白嘉轩拒绝后,他又执意借白鹿村的戏楼,要耍农协那几个死狗赖娃的猴。
田福贤坐在戏楼正中。不失风度的一段“兄弟大难不死又回原上来了”的开场白让万头攒动哄哄嚷嚷的广场顿时鸦雀无声。继之登台是金书手和主动退还一摞摞银元的村民。在对金书手施以鞋底抽嘴,惩罚其胡乱攀咬后,十个团丁押着十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后台走出,一排溜站到台前,然后当着他们家人的面被推到临时栽起的一排木杆下,背缚着手吊上去又放下来。顿时凄厉的叫声和家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硬汉贺老大吼骂着,咬断了自己的半截舌头,从空中“呸”的一声,一股鲜红的喷泉洒向田福贤,贺老大的嘴巴已经成为血的喷泉,
鲜红的血浆浸红了衣裤,从脚趾滴到干透起尘的地皮上聚成一滩血窝。拉绳的团丁一撒手,贺老大从空中蹾到地上,随着木轮吱吱滚动的声音,瘫软的躯体又被吊起来,他的关节全部断裂,胳膊已经伸直。就这样连蹾了三次后,贺老大像一头被宰死的牛一样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呻唤,白鹿原最硬的一条汉子硬不起来了,其他活着的农协骨干一齐发出了求饶的声音….
在戏楼后面的祠堂里,白嘉轩领着族人把黑娃他们砸断的“仁义白鹿村”的石碑捡回来,用水洗去泥巴和污物,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碑面,一寸不差地确定原先栽碑的方位,并将断裂的石碑镶嵌进青砖和白灰砌成的碑堂。此时,田福贤走进祠堂来还戏楼,口气轻巧而风趣,不似刚刚导演过一场报仇雪恨的血腥屠杀,倒像是真格儿欣赏了一场滑稽逗人的猴戏。白嘉轩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口吻说:“哎,这戏楼真成了鏊子了”。
修复乡约碑文的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刻在薄石板上的乡约条文的字儿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在黑娃等人的锤击下变得粉碎,不仅难以拼凑,而且短缺不全难以恢复浑全。白嘉轩听从姐夫朱先生的建议放弃了买石料重刻的想法,带领族人从杂草丛生的瓦砾堆上捡出碑文碎片,用粗眼筛子把瓦砾堆里的脏土一筛一筛筛过,把小如小指甲盖的碑石碎块尽可能多地收拢起来,在方桌上拼接,然后把无法弥补的十余处空缺依样凿成参差不齐的板块,送到白鹿书院请徐先生补写残缺的乡约文字。
白鹿村的祠堂完全按照原来的格局复原过来。白鹿两姓的宗族神谱重新绘制。当族人拥进祠堂大门参加集会,断裂的石碑首先映入眼帘时,都大声慨叹起来,表现出了一场梦醒后的大彻大悟。这时白嘉轩终于领会到姐夫阻止他换用新石板重刻的深意了。
孝文第一次在全族老少面前露脸主持最隆重的祭奠仪式。在族长白嘉轩的带领下按照辈分长幼,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走上祭坛,点燃紫香插入香炉跪拜下去。孝文站在祭坛上,手里拿着乡约底本面对众人领头朗诵起来,声音洪亮,仪态端庄。白嘉轩端直如椽站立在众人前头,跟着孝文的领读复诵着,把他浑厚凝重的声音掺进众人的合诵声中。乡约的条文也使众人联系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祠堂里的气氛沉重而窒息。
鹿三终于忍受不住心头重负,挤过众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着把脑袋在砖地上磕碰起来,被嘉轩扶起后,又痛苦不堪地捶打着脑袋和胸脯,脸上胸脯上满是鲜血。几乎无人不晓鹿三早在黑娃引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媳妇的时候,就断然把他撵出家门的事实。鹿三磕破头真诚悔罪的行为也得到了大家的理解和同情。
按照辈分和地位,站在祭桌前头第一排居中的鹿子霖既痛苦不堪又尴尬不已。他外表平静的有点木然的脸遮饰着内心完全崩溃的自信,惶恐难耐。从去年腊月直到此时漫长的大半年时月里,鹿子霖过着一种无以诉说的苦涩的日子。他感到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儿子兆鹏把他一起推上戏楼,当田福贤的一伙整,儿子斗老子。现在田福贤杀回来了,又把他当作兆鹏一伙怀疑,真他妈是被众人当尻子笑,没法活人了。正当他心不在焉,站得难受的时候,田总乡约召见, 使他空虚已极的心突兀地猛跳起来。鹿子霖官复原职,出于各方面的考虑,田福贤仍然保全了他,只有他才能对付白嘉轩。
鹿子霖经过一天的准备,第二天就召开了白鹿村集会。田福贤也被邀请观礼。如法炮制,整治村里的犯上作乱者。此时白嘉轩端直走到田福贤的前头,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面向台下跪下来代族人受过。白嘉轩出奇的举动把田福贤和鹿子霖等人搞得不知所措,看在他的面子上,除了白兴儿和黑娃婆娘田小娥之外均免于惩罚。白田两人被升上空中,田小娥惨叫一声晕死过去,披头散发掉在空中,一只小巧尖头上绣着一朵小花的鞋子掉下来。对白兴儿没有施用蹾刑,而是放下他,用锋利的刀尖把他食指和中指间鸭蹼一样的薄皮割断了。白兴儿惨叫着,喊哑了嗓子,频频张嘴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田福贤向鹿子霖面授机宜,要下功夫摸着黑娃的踪影,把这兔崽子猴耍了才算耍得好。
读者朋友们,预知后事如何,请读下回“设圈套福贤捉黑娃,起淫意子霖始偷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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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书的人物、情节均源于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版权归陈先生所有。笔者的缩写仅是出于热爱,本书也仅用于粉丝之间的交流学习,不涉及任何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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