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眼中的这些,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婶婶,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在你家,你家里有很多人,我知道,现在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明天,或者后天,人会更多。大后天,你就要下葬了,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当然,我说的这些事,你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你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来了。婶婶,虽然我喊你婶婶,但你已经有孙子和孙女了,你的孙子都比我大几岁。我之所以用这个和你的年龄不相符的称谓来称呼你,只是因为你的辈分在我们这个家族内比较小罢了。
当我得知你去世的消息时,我有些震惊,又似乎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你的情况很不好。可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还有点不敢相信,明明我们几个月前才见过面的,你平时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而且你那么年轻,比我奶奶要年轻好多,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生病的场景。可为什么,世事总是如此变化无常,转眼间,你就走了,留下你的家人,撇下你操劳了半辈子的家。婶婶,你舍得吗?
2.我记忆中,你的样子
在我最初的印象中,你婆婆还在世,但是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应该是你在照顾吧。就算后来不是你在照顾了,最开始肯定还是你负责你婆婆的起居饮食。打我记事起,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丈夫,我依稀从大人的谈话中得知,你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你的丈夫走的时候,你还很年轻吧,一定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今后的漫漫人生路,都要你一个人走了。那个时候的你,害怕过吗?胆怯过吗?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你觉得孤单吗?你会痛恨命运的不公吗?你对早早弃你而去的丈夫有过怨怼吗?就算有,你也只能自己面对,熬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后来,你婆婆去世了,你估计会有不舍,也有点轻松和解脱的意味,终于,媳妇儿熬成婆了。只是你肩上的担子并没有减轻几分,儿子和儿媳常年在外地打工,留下孙子和孙女给你照顾,还有家里的庄稼需要打理。总之,作为农村人,在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想必你也很辛苦吧。
不久后,你的孙子干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整日游手好闲,在村里名声难听,受到村里人的白眼和谩骂,你心里也不好受吧。之后,孙子不在外面干坏事了,把家里的粮食偷出去卖钱,然后自己买吃的喝的,反正就是肆意挥霍。我爷爷就碰见过一次,你孙子用自行车载着一袋玉米从我家房后的路上经过。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愤,因为那些粮食是你辛辛苦苦从地里收割回来的,独自一人劳作了大半年,就收获了那几袋粮食,可孙子只会用它们去换钱,然后挥霍一空。不过,孙子毕竟大了,不再是任你打骂的小孩子了,你再怎么说人家都不听,你在气愤之余,也想过离开吧。但出于对家庭的责任感,你没有离开。无奈之下,你来到了我家,希望能把你家里的粮食寄存在我家,并询问我爷爷的意见,这样你的孙子就不会再偷粮食出去卖钱了。只是,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的,而且就算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在别人眼里,说不定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我爷爷没有答应。我想,当时的你,应该有些绝望吧。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会想出这个主意,只是,这唯一的主意,依旧未能施行。
我从家人那里得知,你似乎有精神不正常的征兆,经常站在阳台上骂人,说邻居家偷了你家的粮食,而且一骂就是一整天。我知道,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也不想这样的,可是生活活活把你逼成了这样。你也想自己能在遇到挫折时有个依靠,可丈夫早早离去,让你不得不独自面对苦难。你也想休闲放松,可儿子儿媳不在家,孙子孙女还小,家里的一切农活都要你来干,你只能用瘦弱的双肩挑起重担。久而久之,你变得偏激和歇斯底里,你用自己的方式发泄着你的情绪,你的不满,你的愤懑,可在别人眼里,就是不正常了。
4.子欲养而亲不在
学校放假,我回到家。爷爷一直咳嗽,妈妈说要带爷爷去市里的医院做个检查,无意中说起你也在住院。我有些担心,因为以前很少听说你生大病,更不用说住院了。我问过妈妈关于你的情况,她说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别人和你说话你都没有反应。或许,这就是一种暗示吧,只有病情严重到一定地步,才会出现神志不清的症状。但我还是不愿相信,甚至自我催眠,觉得医院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你还是会康复的,变成从前那个能干的婶婶。
过了两天,听说你从医院回来了,妈妈说你可能不行了,让我去看看你。我心里很不认同妈妈的说法,怎么都不能把平日里的你和她口中那个奄奄一息之人联系在一起。最后,我还是去了。
那天,你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发出微微鼾声。旁边是你的儿媳,坐在火炉边,和另一个婶婶在聊天。看见我和我妈进来,就给我们让座,我们坐下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那个婶婶看见你的眼睛微睁,说你可能醒了,提醒你的儿媳把熬好的粥再给你喂一点。婶婶,你怎么一下子就从那个一天干好多活,仿佛力气用不完的人变成眼前这个躺在床上,气色很差,连吃饭都成问题的病号了?
你的儿媳喂你喝的,其实不是粥,而是粥里的汤,她说你已经吃不了粥里的米了。她边喂,那个婶婶边用卫生纸擦你嘴边流下来的汤汁,还一直跟你说:“姐姐,把嘴张开,吃点东西,听话,张嘴……”。可你就是不张口,还把嘴唇咬的死死地。你的眼睛半眯着,好像醒了,过一会儿又合上了,发出了鼾声。我在旁边看着你,都替你着急,不管你有多少话想说,即便我们有多少关切的询问要问你,可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明明我们近在咫尺,可我却不知道你的感受,你也不懂我的想法,我们仿佛就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也莫过于如此了。我掀开被子一角,拉了拉你的手,你没有动,任由我握着你的手,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感觉到我在握你的手吧。后来,两个该叫你“奶奶”的小女孩进来了,你的眼睛睁大了,看着她们,你那会儿是有反应了吗?你在想什么啊?你对她们有不舍吗?你是不是想再多活几年,看着两个孙女长大成人?或者再劳作几年,让家里的条件变的好一点?抑或是,等到孙子孙女都有了工作,自己享几年清福?
那几天晚上,你家里都是我们家族里的人,他们觉得你时日不多,就自发前来看望你。估计就是来了看你一眼,然后就去隔壁房间烤火聊天了,因为你睡的那个房间比较小,坐不下那么多人。他们有这个心已经很难得了,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呢?只是,这样的守护已无多大意义,只是求个自己的心安而已。如果,你的儿子儿媳没有让你在家输液十几天,而是直接带你去市医院,或者省会城市的大医院,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呢?你的生死也许就另当别论了。归根到底,还是贫穷惹的祸,让人不敢生病,生了病也不及时去医院检查治疗,而是一味地拖,最后贻误病情。
又过了十几天,我听到了你去世的消息,在意料之中,但还是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婶婶,你终究是走了,带着留恋,带着不舍,带着遗憾,带着伤痛,带着怨恨,离开了你生活了数十载的家。
婶婶,一路走好。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