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与人相交特别简单。我喜欢你我就和你玩,跟你说所有自己内心见不得人的小秘密。我不喜欢你就不搭理你,你惹我不开心了我就跟你干一仗。但是打过架也不妨碍我们后来都咧着嘴说“我们和好吧”,然后真的能不计前嫌继续拉手拥抱大笑,还是跟你天下第一好。
小时候所有的离开和爱都是叫嚣着的。喜欢哪个小伙伴便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你是我的好朋友,占有欲和保护欲都极度旺盛。跟哪个小伙伴闹掰了吵架了,临走之前也一定会愤愤然握着小手喊一句:我再也不理你了!我们绝交!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我们越长越大,见到的人、经历的事、思考的东西都变得越来越繁多和复杂,我们与人相交再也没办法回归简单,也再也不会为任何一段关系叫嚣了。
我们学会了两个字,利和度。这两个字让我们与人相交,特别是在交朋友时多了很多顾虑、设了很多防线,甚至有了许多屏障。
利,让我们开始学会揣测和计算,学着用所谓的利益价值来定义朋友的分量。我所说的利益价值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权力、地位,也可能是观念、圈层、思维、技能。每个人在心里都放着个账本,设定着靠近对方亦或远离对方的标准值,遇到的每个有交集的人都在账本里有着特定的进度条。
于是我们与人相交的心路历程变成了:我认识一个人,挺喜欢他的,但还是先等等看吧,不急着坦露心迹。他对我好、帮了我、让我长了见识变得幽默,好,就记上小红花加分。他说了一句话让我难堪、做了一件事伤了我的心,嗯,就在心里默默记上小黑豆减分。一段时间后,这个人进度条不错,于是我选择再对他敞开一点心门,再试着跟他更亲近一点,这个人小黑豆太多,但我不说就好,默默远离,一点一点关上自己的心门。
度呢,本应该让我们变得更有礼貌,更懂得分寸和尊重,可事实上却让人变得更客气更疏远。每个人说话都留三分,到最后成了一分都不能说。
曩者,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只二三,今者,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句话有太多角度可以解析,而我更愿意认为,之所以今天可与人言无二三不是因为人心冷漠了或是没人愿意听了,而是因为自己给自己下了个暗示:这个,我不能讲。
这个我不能说,因为那是他的事他的路,我管不着;那个我不能问,因为要学会尊重别人,他不提我就不该问。这件事情他惹毛我了,但我不能冲动不能撕逼打架,成年人要理性,要适可而止;那件事情他跟我三观不同有矛盾了,我不能过激,要尊重他的观念。
一来二去,我们都把自己活得像是朋友生活的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了,我们变得虚,变得假,变得空,变得不敢、不想、不能跟朋友讲掏心窝子的话,因为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我们:要压抑住自己的天性,你是成年人了,注意度。
利,让我们与人相交时变得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自然简单。度,让我们与朋友相交时变得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自在坦荡。利和度在无形之中改变着我们的思维方式和习惯,让我们逐渐变得复杂和多虑,所以渐渐地就不敢再叫嚣着来叫嚣着去了。
交朋友之前开始畏手畏脚,就算十分喜欢,也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激动地说“我好喜欢你哦我们做朋友吧”,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傻逼。
朋友间有了矛盾,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简单明确地告诉他:老娘不爽了,绝交!我们都学会了不辞而别,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收回对他的热情和回应,直至一滴不剩。
时过境迁冷静之后,依然是谁都不愿意先说那句“我们和好吧”,哪怕是表个态度也不会。我们都想着,成人的世界里太复杂,不是一句我们和好吧就能解决的,况且还要冒着你低下头但对方给脸不要的风险。可我终究觉得都是借口,明明是你想得复杂,却非要说是因为成人世界的规则复杂。
有人说孩子之间的友谊是最脆弱的,最容易喜新厌旧,可我觉得成人世界的友谊才是最脆弱的。前者纯粹、笃定、坚信,无缝可钻,后者复杂、怀疑、摇摆,岌岌可危。
你如果问我说成年人这样子难道不好吗?好,当然好,因为不至于在关系走到尽头时让双方遍体鳞伤。但,我喜欢吗?不喜欢,因为交朋友一旦复杂了,快乐和悲伤就都变得没有那么纯粹了,这样的人生一点都不酷,索然无味,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