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读书笔记
今儿聊晴雯。《红楼梦》之晴雯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晴雯被赶出怡红院,孤零零趴在土炕上,宝玉偷偷去看她,她“强展星眸”。“星眸”,这两个字用得多好!黛玉是美的,“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宝钗也是美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但是,这些个美,都不是星星那样明亮的美。惟其晴雯,星眸强睁的一霎,让人的心像个玻璃杯,哗啦啦碎掉了。
要按常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要像春天的湖水,柔柔的,温润的。但是很奇怪,晴雯发飚、乱蹦、骂人、说话不走大脑,居然也别有一番滋味。
女孩子们都喜欢和宝玉在一起,因为他会心疼人。有意思的是别的姑娘都顺着宝玉,又乖又听话,不劳他多操心。倒是晴雯,生就的仙人掌脾气,咋咋呼呼,难缠得厉害。
晴雯虽难缠厉害,宝玉对晴雯却很好。晴雯感冒发烧,宝玉硬不叫她挪出去:“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还请太医诊脉。试想谁房里的丫鬟有这样的待遇?也就宝玉了吧。
不过这宝玉要是不宠晴雯,她干不出“撕扇子千金一笑”的事;宝玉要是不疼她,晴雯也不肯抱病“勇补孔雀裘”。早前因为晴雯无意跌折了扇子,宝玉嘟囔了两句,两个人闹了大大的一场气。待晴雯气消,宝玉给她讲道理。这个呆宝玉的一番话特别有意思:“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这宝玉对晴雯,让人想起周幽王对褒姒,点燃烽火台只为博得美人一笑,最后却丢了江山。
贾母刚刚赏的俄罗斯“金雀呢”披风 到晚上却破了一个洞。晴雯感冒发烧,病了好几天,硬是从床上“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整本书里,曹雪芹花大篇幅叙说宝黛之间的心理,却只有这一处说到晴雯,只此一句话,叫人的泪哗哗就下来了:“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
这是全书的精华之一。她所有的一切霸气、娇气、憨气、痴气,都有了着落,有了解释,有了道理。青年男女之间,一股两个人都懵懂不觉、清新深长的爱慕之气。全凭了它,她才肯不顾命地细细做来。
命运早已经注定:“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晴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被逐出大观园。想来这结果袭人一半功劳。可惜不敢是谁的功劳,命运之册早已经画好的结局谁能改的了?
曹公应该是喜欢像晴雯这样的人,并且同情她的。在曹公的笔下并不曾隐瞒她有什么缺点,且似乎也很不小。比如狂傲、尖酸、目空一切,对小丫头们十分利害。林语堂说:晴雯坏处,在其野嘴烂舌,好处在其烂漫天真。
晴雯撕扇,晴雯补裘,何以可爱?爱她的天真。恰恰因为她的天真,最后不得不被逐。晴雯任性孤行,天真的让人生恨,但是人生在世,一味任性天真,无所顾忌,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