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池香衣

丹碧听不得秋虫的叫声。她起身关上窗户，爬上床。帘子被拉得严严实实，丹碧摸索着找到手机。

我不喜欢虫子叫，烦死了。她发信息。

虫子叫不好吗。大自然的声音。钟空回复。

丹碧心想，我们喜欢的东西总是不一样。

和父母吵架的时候，我感觉只剩你了。来自钟空。

唉。丹碧回复。她想了想，又加上，我也是。

他们总说我们结婚会不幸福，可我想不明白。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很幸福。以后不也是我们两个相处吗。来自钟空。

父母管的太多。我觉得子女婚姻的幸福是站在父母退位的基础上的。对父母，我们将来多和他们见面，多给钱，生病了照料他们就行了。他们的话，不必听。来自丹碧。

我有时候觉得是父母把我推过来的。一开始和你在一起的念头很自然，就像渴了要喝水。这时忽然有人阻止。喝水的念头一下子强烈起来。我一定要喝到那杯水。来自钟空。

我们都不理智了。来自丹碧。

丹碧悄悄起身去厕所。母亲的房门掩着，里面有光，二胡的声音像光一样微微流出。

丹碧一直认为二胡的声音太凄凉。母亲却认为二胡音色清澈，有静心之效。丹碧从缝隙中往母亲房里望了望。

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给她做饭买饭，放到她床头，她直接起来把饭倒进垃圾筒里。半夜了，不睡觉，听二胡。丹碧发信息。

听二胡？你确定？你妈太搞笑了，哈哈哈哈。钟空回复。

你说的什么话。丹碧有些生气。

她是不是觉得她是世上最惨的人。来自钟空。

我妈怎样，不用你来评价。我说我妈可以，你说不行。来自丹碧。

看你小气的。你还是把父母摆在我前面了。没等丹碧回复，钟空继续打字。以后不说了，抱抱。

可我父母认为我把你看得比他们重要。来自丹碧。有朋友问我，爱情对我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甚至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爱你。大部分时候，你对我好，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可有时候，你又让我生气，我一生气就心想分手算了。等气消了，只感到无可奈何。

我以后不让你生气了。钟空回复。

那是不可能的。哈哈。来自丹碧。

哈哈。来自钟空。

清晨，丹碧在做饭的声音中醒来。

“我要饿晕了!”母亲叫到。

母亲坐在椅子上，大口吃起来。丹碧刷过牙，小心翼翼坐在母亲身旁，拿筷子夹一点，吃一点。母亲饭饱，腿渐渐往前面滑去，直到后脑勺枕到椅背沿上，整个身体躺在了椅子上。她歪着头斜眼瞥了一眼丹碧，又扭过头看向天花板。忽然，母亲坐直身子，大骂起来。

辱骂持续了近10分钟。丹碧一语不发。

丹碧刷碗，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朝她骂。丹碧回到自己屋，母亲站在客厅对着她屋骂。丹碧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还是来自母亲。但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疼母亲。母亲骂得那么难听，却一点用也没有。

母亲的声音平息下去。她回到了自己屋。

十点，有人敲门。母亲打开门，一个陌生女人微笑着，说自己是**派出所的，来做人口普查。

母亲热情招呼，声音柔和。和刚才骂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丹碧见那女人进屋，立即走出去。

“你好。”丹碧说。

“你好。”陌生女人致意。

丹碧问清女子的来历，翻看需填的表格。

“上次来你们家没人。这是你们隔壁填的，你们需要填在这里。”陌生女人指到。

陌生女人递来一支红色的笔。母亲笑着对那女人说，我找找眼镜。

“我来填吧，”丹碧说，“妈，你去把户口本拿来。”

母亲依言取来，丹碧照着填写。母亲又问了户口上的事，那女人一一解答。丹碧怕母亲忘，随手记下。三个人说话都是礼貌温和客气的。

陌生女人告辞离开。丹碧和母亲微笑相送。

等家里就剩母亲和丹碧时，丹碧忍不住在心里哈哈大笑，她感到十分荒诞。那个女人她一定想不到，在她进门之前，母亲还在对女儿破口大骂。他们仿佛仇人，可这个时候，忽然来了一个外人，这对仇人立即紧密团结在一起了，都不带商量的。

大约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在旁人眼里相亲相爱。

但并没有表演。丹碧怕母亲被骗，走出来。母亲眼花了，不想让母亲写字。这些都发自内心。

下午，父亲回家。他吃了家里剩下的饭。之后，他坐在沙发上，将丹碧从屋里叫出来，表情凝重看着丹碧。

父亲讲到自己听来的信息，和丹碧确认。父亲和丹碧一条条分析利害。母亲附和。

“你们说的，我都想过。我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丹碧说。

父亲叹气：“如果这样，你以后就别进这个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以后不幸福。”

丹碧落泪，抬手擦掉，说道：“我不同意。没有我，你和我妈以后怎么办？”

父亲说：“你不必管我们。我们回乡下，或者去山里。我和你妈拦不住你，我们这一生彻底失败了。”

丹碧吸着鼻子，戚戚回屋。母亲说话那么难听，也没说要和她断绝关系。她和钟空发信息，钟空不停地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丹碧没那么难受了。她想起自己追的剧这周更新的还没看，便开始看剧。

剧看完了，丹碧听见父亲在客厅看电视。播放的综艺也是丹碧喜欢的。丹碧出去对着电视看了两眼，回屋找眼镜。却怎么也找不到。

“爸，我眼镜找不到了。你见到没？”丹碧大声问父亲。

父亲沉默地站起身，在沙发上左看看右看看。他把沙发上的靠枕一个个拿起来去翻。他找地那么仔细，不去听电视里的笑声，也没注意站在他身后的丹碧。

丹碧就这样站在父亲身后，凝视着父亲。

刚刚还在说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的父亲。依然视丹碧所有的小事为最重要的事。

真是的。都说要和我断绝关系了。还找这么仔细干什么啊。

心肠一点都狠不下来。

眼镜还没找到，丹碧却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