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猛地醒了,没有闹钟,比平时略早一些,天还没有大亮,周围一片寂静。
然后……
心里有个念头又浮上来,姨娘走了?
姨娘走了。
姨娘原来是我的娘。是妈妈的远房姐妹,小时候,爸爸妈妈奶奶都在上班,没人照顾我,便送到姨家来。姨家有比我大十来岁的姐姐哥哥,他们都喊姨为娘,我便跟着喊娘。后来长大了上学了,还会骄傲的和小伙伴说:“我有妈妈,还有娘,你们没有!”
姨夫很瘦很黑,绝对特别英俊,他是木工,做一手好木匠活,村里有事儿总少不了他,家里也经常见不到他,但只要他一回家,就会抱着我亲个不停,用一双大大的手,托起我的小脚丫,“高---高---”,把我举高,逗我咯咯的笑。夏天姨夫会带我到房顶上睡,那里没有蚊子,没有吵嚷,只有伸手就够得着的星空,那么那么近。有时候,会跟姨夫去干活儿,他们在房上院子里,对我说:“丫头,跳个舞!”小小的我就蹦哒几下,大人们都笑起来。
娘个子很高,很壮,有劲儿,不光把家里收拾的干净利索,地里男人们的活儿也不在话下。常常他们在地里忙活,我就在地头树荫下等着,拔个草,捉个蚂蚱。庄稼人节俭,我跟娘出门一趟,看见个树枝都会捡回来烧火用。晚上和哥哥姐姐们挤在大炕上睡觉,常常一觉醒来,看娘还在缝着什么,不时将生锈的针在头上划两下,然后继续缝。
娘和姨夫都很喜欢我,爸爸妈妈送来好吃的,那时候,老北京动物饼干就是稀罕物。他们从来不让哥哥姐姐吃一口。哥哥姐姐教我认字说儿歌,捡枣,夏天逮知了,秋天逮蚂蚱。然后烤一堆火,烧蚂蚱吃。姐姐是老大,家里的活儿她干得最多,也挨打挨骂最多。娘对哥姐,管教特别严,对我却一个手指头也没碰过。
后来我长大了,被爸妈接回去上小学,上初中,上中专。日子日复一日的流走,偶尔也随着爸妈去看望姨娘他们,听他们一遍遍的讲我小时候的事,讲我是他们的骄傲。直到我也长大,结了婚,有儿,有女,再见一面,都是奢望。
再有老家的消息,是那年听到姐姐生病,我去看望姐姐,在医院里,她原来黑黑厚实的头发,因为化疗都没有了,我忍不住想哭,姐姐却一脸豁达:“没事儿,没事儿,这就好了,好了就出院了!”那是我长大以后唯一自己去看望我的姐姐,也是最后一次。
姐姐走后的一个日子,我去看望姨娘,她那时开始腿疼,行动开始缓慢,刚刚没了女儿,她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哥悄悄对我说,她常常偷偷自己抹眼泪,漫漫长夜,不知道姨娘是怎么过来的。
那年的秋天,我给姨娘寄去一件外衣,我在心里说,姐姐走了,让我做你的女儿吧。
最近的一次是在过年,哥和我联系上了微信,在视频里,我再次看见了姨娘,她躺在床上,病痛缠身,腿愈发疼的不能动了,她看我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还是闪着那么一点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点点头的样子。视频外,我的眼睛湿润了。
日月如梭,转眼间听到了姨娘走了的消息,她一定是太想念姐姐了吧,那个曾经身强力壮,不服输的,爽朗的姨娘,悄悄的走了。带着对儿女的牵挂,带着那么多的不舍,悄悄的走了。
我没有哭,
脸上全是泪。
天已经大亮,纯净的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