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蒂在西西三歲那年來到我家，西西是我囝囝，如蒂來幫我照看他，他們睡在同一間卧室，西西很聽她話和依賴她，對於要工作的我，如蒂更像是西西的母親，不過如蒂年紀尚輕，才２４歲，西西叫如蒂姐姐。

如蒂來自印度尼西亞的一個小村落，像大多數來香港做傭工的女孩子一樣，家境不太好，所以如蒂每個月要寄錢回家鄉給父母，如蒂有一個大她兩年的姐姐，先行來到香港工作，僱主是一個醫生，有時需要跟隨醫生到深圳去停留幾天。之後如蒂也跟來香港，在西營盤找到她的第一份工作，兩姐妹互相照應著。

西營盤靠近西環，同香港大學只相隔一個地鐵站，而我一直都鐘情於港大那幾幢愛德華式建築物，特別是知道張愛玲在那裡讀過書就變得更加喜歡去逛逛了，那一帶保存有很多漂亮的百年古蹟，相比其它地區住宅樓齡也舊得多，所以坊間流傳出來的鬼故事也多。

如蒂看上去體格健壯面色紅潤，她的一對水汪汪大眼睛尤為深遂迷人，是個腼腆話少的女孩子，不過相處一段日子後，她變得很樂意跟我分享一些事情，大部分時間我們交流的重心還是在西西身上，除此之外她最愛講的就是在上一任僱主家裡發生的事情，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八卦的人，這鼓舞了如蒂，她把看見過的都告訴我，然後看見我聽得Ｏ了嘴，她就咪咪嘴笑，好有滿足感那樣。

如蒂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動人，所以她說她有一對可以看見那種東西的陰陽眼時，我還是無法置信，我以為陰陽眼應該不會有那麼明亮也不會有那麼深的雙眼皮，如蒂看上去並沒有令我感到陰鬱壓抑，所以她居然有對不尋常的眼睛真是把我嚇到了。

也許她已經習以為常，她說起她遇到的那種東西，就像我提到剛剛遇見隔壁王師奶一樣，輕描淡寫得完全不顧聽的人早已經有幾個響雷在頭頂炸開，我久不久就被她炸一次：

「太太，我今天在街市買菜看見一隻鬼走來走去」⋯⋯

「太太，看看那邊的巴士，正在左轉的那架，靠窗口坐的那個不是人哦」⋯⋯

「太太，我今天經過公園時有一個白色的影子浮在樹蔭下啊」⋯⋯

幾次之後，很想下決心帶她去看一次精神科醫生，順便我也要看，我感到自己越來越神經衰弱了。第一次遇到這種成天見鬼的人，還要日對夜對住她，心裡陰影好鬼大，好怕下次她會說太太妳房間門背後有個⋯⋯

像她在西營盤的那家人裡曾經發生的，聽起來就很令人毛骨悚然，她說那家人的太太性情有點古怪，有時會把門窗關死一個人在房間裡抽煙，好幾次煙霧大到像裡面發生火警，讓如蒂感到害怕，還時不時跟先生打架，發起癲來就像有鬼上身，面目猙獰地拿出菜刀追住先生要砍，一遇到那種情形如蒂就嚇得打999報警，還要用身體護住兩個哇哇大哭的小主人，怕她們受傷，每次驚動到警察上門調停後才平息得下來，只是過不了多久，又會重新上演一輪躁妻追夫砍殺的駭人場面，奇怪的是一旦太太平靜下來又是個溫柔的母親體貼的妻子，前後判若兩人。

有一天，碰巧太太不在家，平時太太白天在家睡覺，晚上出門工作，翌日天亮才回家。那天中午，如蒂如常送小朋友到幼稚園後，回到家中空無一人，靜寂得叫她不太習慣，她在客廳整理衣物，突然有一道冷風吹過，不知哪裡來的一團白影從她眼角掠過，倏地飄向主人房，如蒂想跟去看看是什麼，卻聽得呯的一聲巨響，主人房門無端被關上，嚇得如蒂呆了好一陣子，也不敢去開門，等到沒有再出現其他動靜，才進入廚房忙起來，直到夠鐘出門接妹妹們回家，一夜無話。

其間照例家嘈屋閉爭吵不斷，先生太太開始鬧離婚。

可能是為了挽救婚姻需要做出一點努力，趁假期，主人一家大小出門旅行，剩下如蒂一個人守住一間空屋。一晚，如蒂跟姐姐通完電話就迷迷糊糊睡去，始終是有一點膽怯不能熟睡，矇矓中，如蒂感到有東西立在床頭看她，等到她突然意識到是什麼時，已覺寒意侵蝕入骨，驚醒起來！但見眼前嚇然懸著半個身影，長及腰的亂髮遮住了面孔，下半身空蕩蕩，身披寛鬆飄逸白衣跟鬼片的女鬼差不多，頭髮是灰白色的，如蒂說，雖然從小見鬼見到大，但這麼近距離的面對面還是第一次！她嚇得抱住被子簌簌發抖，想起姐姐曾經教過她的話就顫聲唸了出來：「我是來打工的啊」⋯⋯「只不過是來賺口飯吃」⋯⋯「不要搞我啊」⋯⋯「債有主冤有頭」⋯⋯「不要來害我這種可憐人」⋯⋯大概就是那樣的話，如蒂是回教徒，我估計她不會唸南無阿彌陀佛之類，應該是向天上她的神禱告求助，如蒂英文不會講廣東話也有限，我只能從她簡單的表達中感受到她驚恐無比的心情，如果我是她直接暈過去就算。終於，那隻沒有腳的鬼好像聽得懂似的，嗖的一聲調轉方向往主人房飄去，接著又呯的一聲傳出關門聲音，如蒂不停在發抖，又致電姐姐，可是姐姐那晚偏偏在深圳，根本無法趕過來陪伴她，只能在電話裡好言安慰。

好不容易熬到先生太太一家渡假回來，如蒂如實相告，於是主人請來法師作法驅鬼，如蒂看見法師在客廰唸唸有詞，灑符水，向空中揮舞木劍，不一會兒，如蒂就看見一個女鬼現出形來站在眾人中間，哀哀地看著法師，而客廳的人渾然不知女鬼就站在自己身旁，只有如蒂看得見就捂臉驚叫起來，法師突然用一張符紙在如蒂眼前劃了幾下，又灑幾滴水到她臉上，再看時那女鬼已消失，法師說是用東西遮住了如蒂的陰陽眼，令她看不見免心生恐懼。接著法師繼續施展功力，直至法事結束。

作過法後果然家中安寧下來，先生太太不再打打殺殺，大家相安無事，直到如蒂離開，都沒有再遇到過奇怪的事。

講真，我情願這些事情不是真的，太可怕了，但跟如蒂相處下來又不覺得她是個說大話不眨眼的人，況且她是一個多麼虔誠的回教徒，誠實善良凡事不計較。可是我又無法說服自己信或是不信，生活中畢竟還有更累人的事情要我去關注和解決，做人問心無愧就好，其他的先放一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