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一条玫瑰灰的长裙,心生念想,却是兜兜转转才得以送达手中。盈盈一握间,心底似有片片花瓣飘飘扬扬直落而下。
因为那句“玫瑰灰”,又重读了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一本译本,一本英版。
这大抵是我所拥有的第四个版本。曾经,一次在高中,一次在大学。然已非初见。第一次认识它,是经由Richard Chamberlain与Rachel Ward出演的83版影片,初中时代的漫漫暑热假期。而关于83版的感触,一如众所提及的83版红楼,醉心,无可替代,诚然,它们当是这般的大相径庭。
年少的渐行渐远,许是一缕抽不尽亦挥不去的蛛丝般的隐现时光,单纯的哀乐,简易的幸福。
始终保留有一些无法再遇亦无法与彼时感同身受的记忆:比如炎炎夏日里赤脚踩在地板上的清凉,比如少少安于室内的光影,比如《新白娘子传奇》,比如年复一年的《罗马假日》,比如《荆棘鸟》,比如那部女主人公有着长及拗口的名字的不知其名的电视剧,她的白色束腰伞裙还在时光里招摇。
再一次的重读,竟有恍恍然的陌生感,好似从未用心翻阅过一般。那是影片之于书籍本身的缩简与提炼。
每每读及,脑海里总在搜寻以呈现一帧帧既模糊又清明的画面。才发现,记得的,少之又少:遥遥无尽处的长路,尘土飞扬,似是悠然前行的孤独车辆,炙烤的阳光,扶摇直上的热气。
黑色法衣的男子。玫瑰灰长裙的女孩。白色天使雕像下的安慰。生死与苦痛。爱和命运。
这个坚毅而奇特的家族,朱丝婷以外,再没有一个女人获取爱情并得以厮守。而男人们,则奉献自己的全部精力于德罗海达,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婚姻。爱情与上帝站成了对立,所偷来的,还回去,归于上帝。这是行将终止的德罗海达。
合上封面,两本书竟是完美的契合,纵是有意为之,依然不免忘形。
英版绵延的农场,铁丝网困缚的圆木栅栏,弯弯折折的公路,阳光暴晒下稀疏的牧草,远处的庄园,以为那便是曾经的德罗海达。不是湛蓝的天空,天空是低头女子的哀伤剪影,半是入夜的黑,半是夕阳的余晖,模糊的混沌。
而译本的单色封面,没有当年的女子,没有生活的气息,没有浓情蜜意,只有玻璃樽中的一枝黑色荆棘,攀附其上的鸟,唯一的亮色,兴许是玫红的书名以及那古老的传说。黑色字迹铺满的洁白书页,澄清爱和命运的纠缠。
是不是,真正的爱和一切美好的东西定是需要以难以想象的代价去换取的?往往便是如此。而我偏爱,那封面与扉页之间,几乎空无一物的护页,染满爱情沉淀后的玫瑰灰,无须多言,只在正中处,简单地题写着—— The Thorn Birds。
第一次在意“玫瑰灰”,在意它胜过此前读及的种种心境。那间隔在封面与扉页之间的玫瑰灰,像极了夹在拉尔夫神父的弥撒书里那一抹颜色。
那场大火,失去了父亲与兄长,却使她深信并验证召回他的力量。大火的炙烤与暴雨的冲刷,广袤的德罗海达,再无任何存活下来的花儿,没有任何色彩,只有燃烧后的黑色灰烬。
唯一的一朵,潜藏在水箱架下的树丛之中,半开的浅粉色玫瑰花,梅吉送给离别前的拉尔夫,作为“以免忘却”的纪念,当然,他当然会离开,他将它夹在他的大部头弥撒书中,在又厚又大的白缎带的后几页。
爱情与上帝,就这样并存而对立。
他成为了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颤抖的双手,无意碰落的弥撒书,散开的一页,夹着“一个棕色的、薄如罗纱的东西,那东西以前是一朵玫瑰花”。
时光沉淀之后,曾经的亮丽明艳,早已干枯褪色,只残留下依稀可辨的模样、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他说它只会为那本弥足珍贵的书带来荣誉。他最终摒弃了她。
维图里奥说:她的心中蕴藏着这朵花一样陈旧而又芳香的回忆,不会再生妄念的。他怎知?爱情不是玫瑰,是荆棘。而为着一生一次的歌唱,我们遵循着一种不可知的法则,倾其一生去寻找一株最长、最尖利的荆棘。
当我们把荆棘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荆棘扎进胸膛。
玫瑰灰,那是怎样的色彩?四分之一处的陈述:
这身衣服的颜色略有些发暗,灰中带浅粉,那时候,这种颜色被称为玫瑰灰。
有人说,玫瑰灰是藕荷色。很多年前的及踝长裙,穿插的流苏与隐隐的百褶,还清晰记得标牌上它的描述:藕荷色。想起泛着清香的藕节,夏日的浅粉花荷,半是沉静半是妖娆,一种莫过于此的恰如其分。
也有人说,玫瑰灰,当应是玫瑰的灰烬,干枯的美丽付之一炬的色彩。不曾尝试过。不曾忍心。保留有做干花的习惯,最简单的懒人方式,摘下花瓣,放入透明玻璃瓶、密封的铁罐、甚或镂空的丝网,偶尔也夹在喜爱的书页中。
旧时的书本,偶尔翻阅,总可得见风干的花瓣,失去初初的色彩却不失完整的形状,以及一些透明胶带正反固定的叶片。偶尔也可想起源自何时何地、何年何月。
所有花之中,最喜欢的依然是玫瑰,花开之时可极尽完美,花谢之时,可经年累月芬芳如一。持久延续的芳香,仿佛锁住了记忆。
以为玫瑰灰,情愿它是凋谢的玫瑰,在岁月流动中的风干色彩。一些借由时光掩盖或者更改所赋予我们伤痕及失望的灰,一些内心深处亘古不变的关于曾经与回忆、未来与憧憬的粉。
这一世,谁会是谁的玫瑰灰?也许我们终将拥有玫瑰灰,又终将成为别人的玫瑰灰。只是,何时,何人,是谜局。
我曾借用你的名字,依然如此。
他想说一些非常快乐的话,使她能得到永远的慰藉。但是他明白,这是不必要的。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会承受任何事的。任何事!于是,他合上了双眼,听凭自己的感觉所至,在最后的一刻,他忘掉了梅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