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就是个唇腭裂的女孩子,但不是兔唇,是嘴巴里上颚腭裂。从外貌上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说话的时候却有些影响。
出生不久家人就知道我的情况,强势的奶奶说什么也要把我送人,这样父母才能再生一个,但父母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奶奶逼着父亲去计生委说明我生带残疾,交了七百块钱,再生一个。母亲得知后,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举着一瓶百草枯冲着父亲和奶奶说:“我这辈子只要这一个丫头,不管她以后是什么样,我都会用毕生心血养育她。我绝不会再生一个来让她受不平等待遇。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带着孩子去死。”
大概是真的怕我们母女出什么事,奶奶再也没有逼过母亲,父亲对我也是极尽疼爱。
但我从小都是喜欢父亲更多一些,原因是父亲常年忙工作,陪我的时间寥寥无几。但在这寥寥无几的日子里,他总是对我百般娇纵,从不对我说句重话。但母亲就不同了,或许是教师的天性使然,她对我总是很严厉。
记忆中母亲每天下班回来都让我读汉语拼音,一遍又一遍,读到口干舌燥都不能停下,稍有不对就会被母亲用竹棍子打。打在手上,“啪”的一声,稚嫩的手背上立马就肿了起来。我总是又哭又闹,哭着吵着说讨厌她,她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背地里却总是趁我睡着了抚摸着我的伤口偷偷掉眼泪。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在我自己听起来我说话与别人无异,但事实上我说的话在旁人听起来却是千差万别,例如“gkh,jqx”这些字的读音完全就发不清楚。
四五岁的时候正是爱玩的年纪,跑出去与小伙伴疯玩,玩到兴头上的时候,不知谁说了一句:“许曼是个大舌头啊,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一下子就懵了,我知道“大舌头”是什么意思,但我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是这样的。不管再怎么辩解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嘲笑。都说孩子童言无忌,但事实上很多时候孩子的话才是最真实最伤人的。从那以后,那些小伙伴看到我总会躲得远远的,然后聚在一堆嘲笑我。
我哭着跑回家,扑进母亲的怀里,哭着让她告诉我,我不是大舌头,我和其他小朋友都是一样的,但母亲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悲伤。她轻抚着我的背,直到我渐渐平息了哭声,用我从来都不知道的温柔的声音告诉我说:“曼曼是妈妈的天使,是最棒的小朋友。但是如果曼曼每天好好练说话,等到曼曼长大了,就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了。”
我似懂非懂,但第二日起来母亲立马又恢复了严厉的样子,仿佛那一晚的温柔只是一场梦。但我不敢多问,只是待在家里对着录音机一遍一遍的读汉语拼音,读不好的时候接受母亲的惩罚,但却从不多说什么,一心只想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不想当“大舌头”。
我一共经历了两次手术才把上颚的那个空补起来。每一次手术后只能吃流食,母亲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就在厨房里给我准备吃的,瘦小的身影忙忙碌碌,好似有无尽的力量。
直到今天,我有些字音还有些说不清楚,但是绝大多数字音已经很清晰了,我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交流,这全都得益于母亲从不放弃我。
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被人陷害入狱,判了两年刑。许多人都以为我们这个家会分崩离析,多少人明里暗里等着看笑话。
确实,父母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恩爱夫妻。他们经人介绍认识,没有感情基础,很多时候会吵架,父亲觉得母亲斤斤计较,母亲觉得父亲忙工作不顾家。
那时候年幼,母亲并未告诉我真相。我总是缠着母亲要父亲,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听人说:“许曼,你爸爸坐牢去了,你爸爸是个劳改犯,回不来了。”
父亲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英雄一般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是劳改犯?我回家去和母亲大吵大闹,母亲却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末了,一字一顿的告诉我:“你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会回来的,我们等他回来。”
那两年可谓是看透了人情冷暖,原本因着父亲是村书记门庭若市的家里,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包括父亲的兄弟,来赶我们母女离开我们家的房子。
我在外面经常听到有些人不怀好意的问道:“许曼,你妈是不是又怀孕了呀?我看到有个男人经常去你们家。”等等这样不堪入耳的话,那些人也还曾经受过父亲颇多恩惠。
那两年,我和母亲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就是父亲开庭判决后,每个周五放假后,和母亲挑一只最肥的鸡,帮助母亲杀了鸡,煮的香喷喷的,第二天坐着汽车到城里的看守所去看望父亲。
父亲坐牢的那两年,每个都是这样过来的。直到父亲出狱,一家人团聚。尽管父亲没了工作,但却在母亲的支持下做了生意,日子过得还不错。
我不知道那些日子母亲是怎样熬过来的,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人的时代,她一定是经历了很多难以言状的痛苦,她瘦弱的肩膀扛了太多重担了。
好在我们一家都熬过来了,父亲说,这一辈子有母亲对他的这份情,他无憾了。
我和父亲说好,一定好好保护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
现在母亲快五十了,许是受苦太多的缘故,她总是要比同龄人看上去老一些。看着她日渐老去的容颜,我的心里无尽的感伤。
妈妈,请等等我,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给你一份好的生活。//www.greatytc.com/p/c8a793955b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