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大背包,抱着孩子,就这样回到了村里,艳美知道会有指指点点,和父母的责怪,但是,为了孩子能活下去,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而且,指指点点过段时间就会消失,父母总会原谅自己的吧。
可是,艳美没想到,村里根本就容不得她的孩子,虽然没有吃她们家的奶粉。
大伯和小叔一趟一趟来他们家闹,用语言攻击着艳美,骂艳美不检点,不要脸。艳美爸爸一言不发,一杯一杯的喝酒,妈妈在一旁小声啜泣。大伯最后一次,去艳美家,就是那次我去在艳美家的时候,我走后,大伯和她爸爸商量着把孩子送走,不能留,现在在村里已经抬不起头了。艳美听到后,就说,除非我死了,要不然你们就别打这个主意,我明天一早就带着孩子走,再也不会回来。
艳美还没有走,她爸爸走了。
想不开的父亲,跳进了村头的东风渠。
出殡那天,艳美穿着孝衣,一步一步去送父亲,两边的路人,都是在骂着艳美,骂她不要脸,骂她不知廉耻,骂她是杀人凶手。她没有流一滴泪,她觉得一切都是在做梦,喊了二十多年的爸爸,怎么会埋到地里。
就是因为艳美未婚先孕,就是因为爸爸的葬礼艳美没有流一滴泪,瞬间成了全村的排挤和唾弃的对象。地里的小麦已经浇完地、施完肥、打完农药,闲来无事,都想要去惩罚这样的不孝女,变成了“伸张正义”的英雄。
艳美不能出门,一出门就被人围上,都纷纷问艳美,孩子的爸爸是谁?在哪儿?怎么搞上的?是被人包养的吗?然后“苦口婆心”教育艳美,这样做不对,你看,把你爸害死了吧。大多抱着看笑话,嫌弃笑话不够大,煽风点火。
明知一出门就是地狱,还是要每天去邻村小工厂做工,一早就出门,天黑回家。妈妈现在变的精神很脆弱,根本不敢见人,只能在家照顾孩子。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艳美还是在工厂做工,已经是班长,工资相对高一些。艳美的儿子很少出过门,除了生病去医院,其他时间都是在家自己玩。艳美几乎不抱孩子,连看都不想看,她觉得愧对爸妈,她觉得孩子对她来说,就是讽刺,她只要把他养大就好。
孩子身体不好,总是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因为没有时间,经常就是在家吃点药,实在严重了,再送医院。
孩子很喜欢去医院,儿童医院有很多生了病的小朋友,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医生在胳膊上给她打着针,然后哭着要吃糖。
艳美孩子没有吃过糖,不知道糖是什么味道,他不敢问妈妈,只能偷偷问姥姥。艳美妈妈让艳美下班后,买几根棒棒糖,给孩子吃。
艳美突然想到,自己一个人的错,连累的不仅是父母,还有自己生的儿子。她去超市买了最贵的棒棒糖,一盒七十六,只有十二只。她想着,儿子肯定会很开心。一想到,三岁的儿子从来没吃过棒棒糖,心里就一阵难受,难受到捂着心脏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接到妈妈的电话,艳美骑着电动车赶到家,抱着孩子去往医院。孩子又发烧,全身烫的吓人,在家喂了药,等了一个小时,可是不见好转,越发严重,只能给艳美打电话。
艳美赶到医院,可是那天的生病的孩子很多,连护士都是急匆匆的忙来忙去,艳美焦急的拦着护士,护士看都不看她。艳美都已经习惯,没人看的起她,平常都是爱答不理,何况今天人太多。可是抱着孩子发烫的身体,她还是去拦护士、医生。她说,我孩子浑身发烫,烫的吓人,救救他。一个护士被拦的急了,摸摸孩子额头,然后问:是发烧吧。艳美点点头。护士给孩子打了一针退烧针,然后又去忙了。艳美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孩子哭着醒来,艳美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儿子难受。她轻轻拍着儿子,告诉儿子,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儿子不哭了,小声说,妈妈,给颗糖就不哭。艳美开心的从包里拿出棒棒糖,拆开后,塞到儿子嘴巴里。儿子笑的很开心,艳美摸着儿子的额头,说,等你病好了,妈妈每天都给你买糖,带你去游乐园,去逛超市,去上幼儿园。妈妈给你买玩具,买小汽车,妈妈带你去学画画,以后就不用拿着小棍在地上画了。妈妈再给你找个爸爸,他会把你背到肩膀上,把你举高高。妈妈带你去爬山,妈妈带你天安门,妈妈给你买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棒棒糖,吃一个月……
艳美还继续说着,脸上都是泪,怀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艳美还未发觉,艳美只是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别的孩子那么轻易可以得到、做到的事情,儿子都没有。
路过的护士走过,又退回来,问她孩子烧退了吗?艳美摸摸孩子额头,好像退了。护士皱眉,孩子脸色怎么这么差,伸手就摸了摸额头,护士有点迟疑,又探探了鼻息。用颤抖的声音喊来了医生。
孩子埋在艳美爸的旁边,艳美没有哭。
村里人都说,恶有恶报,可是报错了人。孩子和她爸是无辜的。
艳美真的垮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她坐在儿子的坟前,她又把脸贴在上面,她想,当时刚刚毕业,第一天去公司实习,就被上司指使去买二十多个人的外卖,在门口,碰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笑着问他,你还挺厉害,那个部门的,我帮你拿几份。
她想,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对她笑呢,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艳美后悔了,明明大声哭着,耳边还是回荡着,妈妈,给颗糖就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