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唳——”

黑云雕驼着汤一程上下翻滚，却始终不能摆脱他的束缚，在空中发出阵阵长鸣。

大血云雕眼见黑云雕陷入苦战，扑扇着翅膀赶来，一爪抓向汤一程。汤一程躲闪不及，被它一爪挠在后心，险些抓不住黑云雕的脖颈。

余东升拿出隼鸟七号，那边传来林觉的声音。

“余主席，马克十字狙杀炮已架设完毕，随时可以发射。”

“瞄准那只黑色大鸟，听我指示。”余东升站在破碎的窗户前，命令道。

远处的空中，汤一程与一大一小两只恐怖异兽作战，险象环生。指挥台上，傅月庭等一众城防军高级将领看着空中的战斗，气氛凝重。

汤一程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窟窿，大血云雕泄愤似的在他身上抓去一块块血肉，鲜血染红了黑云雕略显洁白的脖颈。

汤一程紧咬牙关，抽出右手，灰色火焰瞬间点燃血液，绕着黑云雕的脖颈燃起一道灰色火环，灼的它不断惨叫。

黑云雕张开嘴巴长啸一声，全身上下开始散发出光芒，一股令汤一程心悸的力量从黑云雕的身上升起。

它的羽毛根根脱落，漂浮在黑云雕的身边，随后如通人性般盘旋起来。那些羽毛的根部泛着令人心寒的光芒，汇成一丛，齐齐朝着汤一程刺来。

汤一程无奈，放开黑云雕的脖颈，抓着它脖颈处的羽毛从它背上滚下，想着伺机再向上爬。

就在这时，余东升眼神一冷，拽起对讲机吼道：“开炮。”

“余主席？”林觉的语气里透着迟疑。

“开炮！”余东升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森寒。

城西一道巨大的光芒亮起，如果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一处高楼楼顶上架着一台庞大的机器，长长的炮筒，连接着一个四向转动的底座。

那道寒光如同旧时代的探照灯一般，照亮整个黎城，随后无声地射向黑云雕和汤一程缠斗的位置。光柱射出许久以后，一声巨响穿越天际，传进众人的耳畔，如同惊雷。

汤一程没有注意到那道光柱，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黑云雕身上。

他拽住黑云雕的巨大羽毛，藏身在它脖颈之间，黑云雕的鸟喙无法触及的位置，令那些羽毛无法肆意地攻击他。

“啾——啾”

不远处，大血云雕显然注意到了那道寒光，它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巨大威力，急切地呼唤着黑云雕。黑云雕抬起头来，才发现狙杀炮发出的光柱已然近在眼前。

逃脱不及，黑云雕双翅护在胸前，巨大的头颅埋进脖颈深处，整个躯体缩在一起，黑色羽翼在光柱的照射下泛着金属的光芒。

“轰”的一声，光柱撞进黑云雕的躯体。黑云雕翅膀上的羽毛越长越厚，用尽全身力量抗拒着狙杀炮的力量侵蚀。

“嘭”

光柱穿过它的躯体，遥遥射向天际，最后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消弭于天际。

黑云雕庞大的身躯上出现一个空洞，“嘭”的一声坠落在地，一动不动。

宛若江河般的鲜血流出，将它的身躯裹住，随后化作熊熊大火，不停燃烧。

汤一程躲在它的脖颈里，只觉得浑身炙热难耐。

可他藏身之处的外部，那些羽毛如同钢铁般坚硬，根本逃不出去——他被困在了这副正在浴火重生的黑云雕躯体里，承受着这没有上限的高温。

“啊——”汤一程大喊一声，灰色火焰包裹自身躯体，痛苦惨叫。

烈火熊熊燃起，很快，一只身形略小的黑云雕钻出火焰，长啸一声，射向天际，远远离去。

兽群们离开了黑云雕的驱使，调转方向亡命奔逃着离去，留下一地尸体。

在那具庞大黑云雕尸体的脖颈处，一具人形躯体浑身焦黑，静静沉睡，毫无声息。

2

余东升站在窗前，嘴角带笑，对着隼鸟七号吩咐了一句：“把金刚钻地下室的视频透露出去，让汤一程和城防军把这个锅背走。”

“是。”林觉答应一声。

黎城上下，陷入一片狂喜之中。

胜利了，人类再次战胜了异兽，再次夺得了寒冬纪元下新世界的生存权利。

那些藏身在防空洞中的人们，慢慢从地下走上地面，开始收拾城市里街道上的牺牲战士尸体，和那些坠落在地的异鸟。

在市政厅的指挥之下，黎城很快恢复了秩序，只留下城外的战场交给城防军处理。

在市政厅的意见里，普通群众不需要知道城外的危险，那是城防军该知道的事情。

就在城防军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收拾战友的尸体的时候，黎城内外，却忽然传播起一个消息：这场异兽战争，是由人类挑起的。

而这个人，就是当日与黑云雕作战的汤一程，城防军警卫营副营长。

甚至有人认为傅月庭放任手下挑起人类与异兽的战争，不配担任城防军司令一职。

就连城防军上下，都有失职、渎职的嫌疑。理应暂停工作，接受调查。

至于调查的人员、处置的方式，当然要由市政厅安排。毕竟在这场战争中，是市政厅武器部力挽狂澜，重伤黑云雕，保住了黎城。

余东升在黎城百姓心目中的声望、地位，已然隐隐凌驾于傅月庭、议事团之上。

夜色笼罩之下，这则消息四处传播，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哪里有人就往哪钻。表面平静的黎城，暗地里波涛汹涌。

十日之后，汤一程挑起战争的传闻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愈演愈烈，人们聚集在城防军的门口示威游行，要求城防军给出回应。

无奈之下，魏武出面，宣告城防军将撤去汤一程副营长的职务，同时将其家人逐出城防军军官宿舍。至于挑起战争的具体事项，待司令部查清真相后再做打算。

余东升的这一巴掌，狠狠打在城防军的脸上，打的傅月庭脸都肿了。但秦逍的实验成果没有落入余东升的口袋，也算是搬回一城。

傅月庭坐在办公室里，望向市政厅所在方向，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黎城又多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汤一程挑起战争的具体情况尚未可知，但他为黎城作战，拖住了黑云雕及大血云雕，为了黎城百姓，浴血奋战，直至尸骨无存，在这场战争中发挥的作用人尽皆知。

就凭这，黎城的百姓就不能简单地抨击他的身后之名，亦不可无端攻击他的家人。

“要我说，咱们不能这么平白冤枉人汤副营长。”城南市场里，有人讨论着最近的游行事件。

“就是，且不说人家是不是真的挑起了战争，就算是，人家一人做事一人当，血战到底，是个汉子。”一个商人接茬。

“可不，那市政厅早不开炮，晚不开炮，偏偏等到汤营长和大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开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个汉子眼珠直转，意有所指。

“嘘，别乱说话。”

一时间，黎城百姓议论纷纷，主流意见来回变动，有心之人穿插其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3

黑云雕逃走以后，陈默重新戴上兜帽，牵着秦逍向黎城走去。

奇怪的是，虽然城外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的异兽尸体。但城墙的士兵们却好像没有看见这两人一般。

靠近黑云雕的尸体，陈默伸出手指，指尖弹在羽毛上，发出“当”的一声。声音在雪地上回荡，余音阵阵。

陈默右手抚过黑云雕的脖颈处，那些钢针般的羽毛忽然柔软下来，嵌在其中的焦黑色尸体滑落在地，发出“咔嚓”的声音。

焦黑色尸体伴随着“咔嚓”声不断裂开，露出汤一程的身体，如同新生。

秦逍红着脸将陈默脱下的外套裹住汤一程的身体，陈默将他背起，几步便消失在城墙边，但自始至终，都无人发现。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我们得去找金博士。”陈默走在城南市场，对秦逍说。

秦逍点点头。

陈默无奈摇头，继续说：“我是让你替我背一下，我背不动了。”

秦逍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接过汤一程，背在后背，俩人消失在金刚钻的大门口。

走过漫长的地下甬道，陈默等人来到一个全新的地下实验室。金博士迎上前来，道：“之前那个实验室已经暴露，不能再使用了。他身上的异能，会被市政厅监测到。”

“没事，我遮掩过了。”陈默笑着说。

“陈先生思虑周全，老金多嘴了。”金博士也笑着说。

“把他放到旧神空间吧，否则他没多少日子了。”

金博士迟疑道：“那您的身体？”

“无碍，死了这么多异兽，日子可以过得阔气一些。”陈默摆摆手。

“那就好。”金博士看着陈默光洁的下巴，舒了口气。

汤一程在一片鸟语花香的世界中醒来。

他躺在一片草地上，绿油油的青草扑了满地，绵延出去很远。鸟儿叽叽喳喳地盘旋在他的身边，不时探下头来停在他的臂膀上，毫不怕人。

不远处，是几个错落有致的村子，炊烟袅袅升起，有老农牵着黄牛走过。高空，阳光普照大地。

一切都与历史里记载的旧世界无异。

“我这是，死了吗？”汤一程摸摸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

实在是眼前的世界太过美丽，与他梦中的过去毫无二致。

汤一程站起来，那些鸟儿盘旋在他身边，渐次飞去，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他朝着背离村庄的方向走去，走过很远，他在一处无垠的海边摸到了壁障。

一扇门打开，黑衣少年走进门内，笑道：“醒了？”

“你是？”汤一程从未见过此人。

“那日你在山城跳崖，是我把你带到黎马群中。”

“前些日子，你困在黑云雕的躯壳里，是我把你带到这里。”陈默边笑边说。

“你是……陈默？”汤一程猜到了。

“是的。”陈默接着说：“你母亲在城南市场，对我们有很大的戒心，你快去看看吧。”

汤一程神色剧变，豁然起身，钻进门里离开。

陈默看着这花花世界，叹息一声，默默离去。

4

汤一程赶到城南市场的时候，母亲已经走了。一件旧衣服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表情平静而安详。

嫂子跪坐在地，怀中抱着侄子，面前扑了张纸，上面用黑炭写着几个大字：“卖身，三十。”

十块安葬母亲，十块给孩子治病，十块留给孩子。嫂子心里想。

有个长了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在她面前徘徊了许久，上前问道：“价格还能低不？”

嫂子摇了摇头，不说话。

小胡子啐了一口，骂道：“就你金贵。”

走出几步，又回过头，问：“二十八。”

嫂子仍然摇头。

小胡子的脸色来回变化，加重语气骂了一句：“就你这样，那老太婆烂了你都卖不出去。”

汤一程心头火气，一脚把他踹了出去，跪在柳飞雪面前，眼泪直往下掉。

柳飞雪抬头看了一眼，扑进他的怀里，哭道：“他们都说你死了。”

“走。”汤一程站起来，脱下衣服给柳飞雪套上，然后抱起母亲的尸体。

柳飞雪艰难起身，跟在汤一程后头。

“嘿，我说，踹了我你就这么走了？”小胡子身后跟了几个壮汉，中气十足地说。

汤一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躲开他走，要离开这里。

小胡子不依不饶，按住柳飞雪的肩膀，调笑道：“他刚刚踹了我一脚，我也不要你医药费，你二十卖给我，如何？跟了老子，保管你夜夜做新娘！”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起着哄，吹着口哨，咧着嘴笑，眼中尽是讥讽。

汤一程抱着母亲的躯体，豁然回头，神情恐怖，如同饿狼，脚下一踏就要出手。陈默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你先走，这里我来处理。”

汤一程眼中熊熊怒火，但还是点了点头，带着柳飞雪走了。

陈默看着围将上来的人，目无焦距，嘴里喃喃低语：“世道污浊，总是让人无力啊。”

“老金，脏活你来干吧。”陈默转身离去。

金博士挥了挥手，近百壮汉从人群中跃出，在几人惊恐地目光中，将他们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