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瞎眼爷爷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起身摸索着回房去了。
瞎眼爷爷今晚是不想跟黑子说话了。说什么好了。谁也没有办法立即筹到学费,那还不如不说话。
寂静的黑暗中,黑子紧紧地盯着瞎眼爷爷。他出神地凝视着瞎眼爷爷那佝偻的孱弱的后背,心头裳像爬着无数条缓缓蠕动的小蚕。那些小蚕在他的心头上漫无目的地行进着,侵扰着。
黑子的眼睛又酸酸的了。
瞎眼爷爷步履沉重地走进房间,顺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破旧的木门在瞎眼爷爷手下细细地“吱呀”叫唤了一声,便立即陷入了沉默。
黑子痴痴地盯着那扇关上的木门,久久不动。
他实在猜不透瞎眼爷爷的心思。他不明白瞎眼爷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平静,照例他该狠狠地骂他,或者重重地打他一顿。
黑子苦恼极了,也沮丧极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轻易把那个秘密说出来,瞎眼爷爷筹不到学费自然会让他停学。
黑子恨死了自己的心急。
第二天,黑子起得很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但就是不想离开床铺。他到底有点害怕面对瞎眼爷爷。
刚走进厨房,黑子就看见了灶台上那一堆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见到那些馒头,黑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欢喜雀跃,他没有高呼尖叫,甚至还有意地转开了自己停留在馒头上恋恋不舍的目光。
他不想看到那些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馒头。
现在根本不是蒸馒头的时候,但厨房里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散发着甜香热气的馒头,黑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他不知道会有怎样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发生。
那些馒头被一股氤氲的热烘烘的香气围裹着。黑子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那些馒头上。
他走到那些馒头跟前,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那些软乎乎的馒头。那些软乎乎的馒头着实不耐戳,一戳就往里陷进去一个小圆坑。
不一会儿,每个馒头上都布满了大小不一凹陷的小圆坑。小圆坑里装满了黑子的疑惑与不安。
馒头的甜香味顺着黑子的鼻子一个劲儿地往黑子的胸腔里钻,诱得他捏住其中的一只馒头放到鼻子下使劲地嗅嗅了。但最后他还是放下了那只热烘烘软乎乎的馒头。
他掉转头,往堂屋里飞奔而去。他要去找瞎眼爷爷问个明白。
爷爷为什么突然要蒸这么多馒头,以往他们只有在过年那当口才会蒸一次馒头。
爷爷要做什么?
难道爷爷要出远门?
不可能。绝不可能。
瞎眼爷爷没有看得见的眼睛,他走不远。
但是瞎眼爷爷有耳朵,有竹竿,有腿。有了这些,他就能走远。远到黑子再也找不到他。
黑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尖着嘴啜着粥,偶尔抬起头瞄一眼对面坐着的瞎眼爷爷。
他想从瞎眼爷爷的脸上瞧出点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明白。瞎眼爷爷那张枯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喜怒哀乐能透出来。
瞎眼爷爷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粥。稀里哗啦的喝粥声填补了黑子和瞎眼爷爷之间从那天下午陡然生出的沉寂。
黑子再也问不出任何话。他低下头,也大口大口呼哧呼哧地喝起粥来。
吃完早饭,瞎眼爷爷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坐到猪栏前剁猪草,他叫住黑子,让黑子陪他坐会儿。
黑子局促不安地坐在爷爷的对面。他低下头,用牙齿细细地啃着两只手上那些长长短短的指甲。
他在等待。他知道爷爷肯定有话要对他说。
这些天他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现在它终于来临了。黑子屏住呼吸,他要好好地听听爷爷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他多么渴望爷爷能同意他的想法。但爷爷真的会同意他不上初中吗?
“黑子,我要出趟门。也许三五天就回来,也许要十天半个月。”
瞎眼爷爷很轻松地说出了他的决定,就像黑子那天下午不顾瞎眼爷爷的感受那样很轻松地说出他心里的盘算。
黑子诧异地盯着瞎眼爷爷。他实在太吃惊了。有什么事情需要爷爷出远门?瞎眼爷爷自从眼睛看不见以后,就很少出门了,连打猪草的事也是黑子帮着干的。现在他要出远门,他要出远门干什么?
黑子没有说话。头垂得低低的。心里边充满了疑惑,也充满了不明所以的恼怒。
但他憋着一股劲,就是不问瞎眼爷爷出门为了什么。而瞎眼爷爷似乎也憋着一股劲,他好像根本不打算告诉黑子他出门是干什么。
“我会帮你喂猪的。”
大小两个男人暗暗较着劲,谁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瞎眼爷爷没有细细碎碎的嘱咐,黑子没有牵牵扯扯的依恋。
那天下午,黑子躲在桥洞下那张破旧的芦席上又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只是他心里比前几日更加焦灼了。
爷爷为什么要出远门?自己不上中学的心愿能达成吗?
瞎眼爷爷很快就收拾好东西走了。他拄着那一根早已磨破了底的竹竿走向了黑子不知晓的远方。
“笃!”“笃!”“笃!”
细长的竹竿有节奏地敲响着黑子脚下的土地,也声声地重重地叩击在黑子的心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