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子到百原寺,见到许多花树,一棵大玉兰,想作诗又作不出,发了一通感慨:
“作诗就像发明东西,电灯、脚踏车、火车都让别人发明完了,好诗也都让古人写完了。比如‘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照这个样子,你来两句‘百原寺的玉兰花’试试……”
“诗这个东西性质最狠,像面照妖镜:不会就不会,会就会。会的眨两眼四句就出来了;不会的睁到天亮还在床上颠三倒四,贫富十分悬殊。”
黄先生言之有理,讲得幽默,让人听得进去。诗是天分和机缘,硬凑是极其痛苦的。
黄先生的书,常提及其师友们做过的一些诗词、对联、游戏诗,我是逢读必摘的,颇为有趣!(没有趣黄先生也不会提)有一篇纪念聂绀弩先生的散文,叫做《往事和散宜生诗集》,里面就提到聂先生的一句打油诗:“安得糕饼千万斤,我与黄家兄妹分”。一读就明白化自杜甫,若不为“安得广厦千万间”切实感动过,是很难理解那份深情的。我至今想起仍会泪目,为那一脉绵延千年的书生气,豪迈的、雄阔的、中国士大夫式的悲悯。聂先生写过一首小诗赠黄永玉先生,也很有意思,再提:
“不上山林道,聊登海景楼。
无家朋友累,寡酒圣贤愁。
春夏秋冬改,东西南北游。
打油成八句,磅水揾三流。”
其中好几句,我或用于笔记标题,或引来放在文章里,不下三两次,颠三倒四地爱、反反复复诵读,因为实在可爱。“磅水揾三流”一句的“揾”字查来查去,也不懂在诗中该作何解,要是能请教黄先生就好了!(若有朋友能解,请赐教!)
我有时也写诗,蹩脚,“成诗”时刻却常有欣喜和得意。只是,越放越经不住推敲,越推敲越难为情!失掉最初的得意,倒不如原先一无所有!诗文怕“存”,存得久容易出事,自己一遍遍读,读木了、倦了、不喜欢了,啰嗦,平平!甚至对成文的必要性产生怀疑:这个有啥好写?写了何用?这种情况最糟糕,难受程度约等于十分之一的信仰崩塌!(没有经历过真的崩塌,猜想个大概)
我想,总写蹩脚诗是要不得的,要多写经得起推敲的诗,才行!诗有诗的规则、品格和高度,能守则守,能够则够;不能,创造条件也要去守、去够。我说的规则和高度,不仅限于韵律、意境,还有诗心、诗品和诗的机缘。有一天,我希望能去碰碰这份缘!
——读《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卷三:第6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