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已经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是不依不饶。
九点十分。
他们交谈:“西瓜都拿过去吧?”
“嗯。”
“鸭肉也切一切?”
“鸭肉装一点。”
是爸爸从南京带回来的盐水鸭,很美味,弟弟住校,还没机会尝,所以把鸭肉带上。过一会我们就要去探监,哦不,是去探望学业繁重的高中生。
十一点钟,收拾完毕,准备出门。
孰料天公不饶人,刚一出门,雨势没小,反而渐大。“这雨怎么还挺大的呀。”爸爸妈妈的声音沉重起来,我则蹦跳着跃过水坑,踉踉跄跄钻进车里。
二
十一点零五。
车上放着音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突然银白色的水花猛地擦过车窗,像被某种巨鸟的翅膀飞速掠过。
我坐起来看,已经行至低洼处,雨水没过大半个车轮,街上的车辆如浮动游船,小心翼翼踟蹰不前。而雨比之前更大,噼里啪啦迎面砸窗,雨刷无休无止地将它们擦掉,它们又无休无止地附上来。
爸爸说:“可能送不过去。他学校那边更低。”
妈妈不知何时正襟危坐,抱着饭盒,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
“但是我们得把肯德基拿了。”爸爸突然烦躁,“已经订好了。”
弟弟十二点放学,我们连他吃的饭还没有拿到手。
车内隐隐聚起焦躁气息,偏偏车外交通不好,大雨天,大家慢悠悠试探,爸爸急得骂他们,“前面有路怎么不走啊!”
不走情有可原,路边行人在水中艰难跋涉,看水深已经快到膝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则浮动在水上,车轮不见。
爸爸嘟囔一句,“发动机进水就麻烦了。”
我不知不觉也直起身,一颗心茫然地悬着。
突然手机铃响,爸爸按了通话键,“喂?”
“哦哦,我们在路上,下雨了有点堵,马上过去。”
是肯德基催促的电话,爸爸挂掉它,而前面的车辆依然没有松动迹象。
终于,妈妈下了什么决断似的:“要不别去了吧!”
“你不要说话我现在正在想办法!”爸爸怒道,“现在不能往后退,就算回去也得把这条路走完!”他的回话像在空中钉出一个洞,然而话音刚落,便被凝重,压抑和悬而未决的希望填满。
车内的我们无法动弹,呼吸困难。
“嘟、嘟、嘟…”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声撕破滞重空气,我凛冽一下,心跳加速——屏幕上反复闪现一行字,“小心发动机故障。”
爸爸重重的呼吸一声,像是难以承受。我们默默地把心中那句话在舌尖绕了一下又咽回去,谁也不敢说。
但是每个人都听到了。
“要不咱们回去吧。”
十一点二十。
雨还在下,车里警报不停,饭还没拿到,学校还有很远。
爸爸啪地按掉警报。
突然,前面的车队松动了。
爸爸马上跟上,一个大转弯过后,前路终于畅通。
我低头看时间,十一点二十五了。
一番周折后,车停在肯德基附近,爸爸下车去拿餐。我怔怔地,看远处车辆依然时不时激起水花,那一片片扇形水花像三角龙的头盾,在我的想象中,每激起一朵水花就是碾死了一只三角龙,顿时有种置身侏罗纪公园里被迫逃生的心跳感。
显然我们并非末世逃生,而是争分夺秒给可怜的弟弟送一顿丰盛午餐,改善他天天吃食堂的贫瘠生活。
现在几点了?
我没有动,我不想看。
爸爸回来了,把大大的纸袋往副驾驶一放,说,“买了两个汉堡两个鸡排,还有蛋挞。他拿过去就能吃。”
妈妈说:“要不……再往学校那边试试?”
这显然也是爸爸所想。
我不吭声,有点担心发动机。
三
当然,我们再次出发。抵御着急雨的攻击,躲避着水坑的陷阱,寻找着水浅安全好走的路。
路痴如我,并不知道爸爸绕了多少路,找了多少替代方案,只是眼见着地势低下去,水位深上来。最后他无奈地说,“过不去了。”
妈妈低头,默默敲一会手机,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落,“我给他发过短信了,跟他说今天雨太大,车过不去。”
爸爸不说话。
过了一会。
“回去吗?”
“…回去吧。”
刚刚那密密匝匝争分夺秒的浓烈气氛突然萎顿下来,贴着车内壁疲惫而无力地滑下去,堆叠在每个人脚底。
我们的车照旧缓缓行进着。
我回想起我的高中,有次忘记了那天是爸爸妈妈和弟弟来看我的日子,自己去食堂吃过了,他们站在食堂门口等了很久。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每次轻松相见的背后会这样有漫长而波折的路。
突然,爸爸一句话说,“这边好像能过去?”
“能吗?”
“看看。”
真的能。
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距离弟弟放学还有十五分钟,我们似乎找到了一条安全的路。
十一点四十,成功到达。
爸爸拎起肯德基袋子,妈妈把西瓜和鸭肉也装进去。外面雨太大,他让我们等着,他去找弟弟。
雨还是很大,渐渐地,爸爸的身影淹没在雨中。
然而我安心地知道,弟弟将会有一顿丰盛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