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是平潭人,初见那年,她才三十多岁,个儿小小的,皮肤和海岛里的其它妇人一样,黑的发亮,衬得她的双眼愈发的亮,笑起来也是美好的,有一口白净整齐的牙。她的头上包着那条海岛女人都有的绿色三角巾,坐在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边修补渔网,迎着风。
她身后百来米处的一栋石头房,房顶有炊烟环绕,轻风一吹,就丝丝缕缕散去,没了纠缠。路边的木麻黄就也跟着摆动,晃得一树的又一树的阳光在黄昏里变得冰凉。她说,儿子捕鱼去了,要晚间才回来,她要等他回来。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利索整理好修补渔网的工具便往家里跑。
当我再看到她从屋里出来时,她正提着一桶鸭饲料往鸭圈小跑去。接着又开始挑水给房前屋后的菜园子浇水。
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女人永远麻利的在家里田里忙碌着,忙碌着等儿子捕鱼归来,忙碌着等丈夫回家……
人这一生,所有的悲痛,总有一天,会在流转的时光中丧失伤害你的力气。可是,等待才是这一世最初的苍老.偶然读到北岛的诗歌:我是渔港 /我伸展着手臂 /等待着穷孩子的小船 /载回一盏盏灯光 ……。
那个年代的海岛,人们多数以海为生。渔港妈妈珠儿的等待平常的像一日三餐。甚至连最后等不回她的孩子都平常不过。是的!有一次她的孩子出海捕鱼,再也没有回来!大浪吞没了穷孩子的小船,卷走了她视为生命的孩子。
那以后的无数个夜里,那座村庄都笼罩着珠儿那几乎窒息的哭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绝望。然而,能怎么办?那些在黎明中断断续续路过珠儿家的渔人们,他们还是毅然决然走向那条未知的捕鱼之路。人们都知道,这不是勇敢,是别无选择!
再见到珠儿时,已是几年后的秋天。珠儿和她的村庄都变了模样,唯独不变是家门口那棵木麻黄,永远站成没有悲欢的姿态!真像年轻时的珠儿。她和我说洗头太耽误时间了,于是剪了短发,可这一头利落的短发如何也隐藏不住她的苍老。是啊,她真的老了,只是笑的样子还是好看的,不过,不常笑了吧。时间可以抚平所有的伤痛,唯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疼痛永远无法愈合。听老人们说,这些年珠儿除了务农时间出门,其它时间几乎不出门了。
还听说她家盖起小洋楼,那个好些年没有回家的丈夫,带着打隧道做工程挣的钱回来了,请人把家里的旧房子拆了,平地起了高楼。那是村里的第一栋小别墅。村里有个习俗,入住新房子要宴请朋友亲戚。村里好多人都去了,在院子里摆了十来桌,人们在热闹中忘记了她的悲痛,可是我分明望见了她洒在月光下的眼泪。
终于,人潮散了,我留下来帮她收拾,她压着低低的声音自言道:“振斌我的命,没有福气享这个福,最爱吃的炒米粉都没吃饱过”。然后眼泪夺眶而出!是的,振斌是她的儿子。
第二天,他的丈夫又去了工地。珠儿开始了另一场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