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风
关于叛逆少女与奇幻少年，关于人类与自然，关于爱与成长。
【一】
汽车从城市出发，穿过柏油马路，来到一条乡间小路上。两边是空旷的原野，生长着茂盛的油菜花。金黄色的花海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成群的蜂蝶环绕，微风拂过，淡淡的花香传进车厢。
“好香啊，原，你看这里的景色多美！”副驾驶上一位女子望着窗外说道。
少女在后座上，用眼角瞥了一眼窗外，吐了吐舌头说：“好美呀，那要不然你留下吧妈，可以和油菜花作伴。”
原妈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死丫头，你少耍滑头，这个假期你必须待在乡下，这是我和你爸一致的决定。”
“哼！”少女扭过头，不说话。只是举起手机上下晃荡，然后把手伸向了车窗外。
“原，那样很危险！”原爸一边开车一边呵道。
少女似乎被吓了一跳，迅速把手收回，脸上却带着一点不屑。手机被扔到皮质座椅上，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什么破地方，连个好点的信号都没有。”
原妈说：“在乡下要信号干什么。你别想着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这段时间老实呆在外婆家，也不要想什么酒吧KTV了，镇上没有这些东西。”
原保持着一副傲慢的姿势。
“你马上高三了，我不允许你再那样闹。现在把心收回还来得及。”原妈继续唠叨，“跟你班主任说了，你那些坏毛病一天不改掉，就在乡下多待一天。”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原不耐烦地应着。心里却在想，我才不会乖乖投降。
车子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上下颠簸，像中枪的野兽一样不受控制。
“怎么了？”
原爸抓紧方向盘，减缓车速，说：“没什么，现在在一条泥路上，你们坐稳了。”
窗外的世界换了模样。汽车行驶在一条破窄的泥石路上，两旁是高大的乔木，茂盛的枝叶遮掩了天光。
汽车缓慢前行，进入一个邃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车子开着远光灯，有湿寒的气息蔓延进车厢。
原有些好奇，借着前后车灯扩散的光芒，她隐约感觉里面空间很大，不像是一个邃道。不远处有几点绿色的莹光上下浮动，微不可察，像一双双绿色的小眼睛。
“到出囗了。”原爸关掉车灯，提速冲向出口。
眼前一阵空白，掉进一片光芒海。
几秒钟后，原看清了周围的景色。
苍翠的山脉绵延向远，山间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簇拥盛开。白色的瀑布从主峰上倾泻而下，在山脚汇成一条清澈的溪流。山脚下有空阔的田野。青色的秧苗，纵横的田埂上立着面带微笑的稻草人。一条平坦的石子路横穿小镇，抵达大山深处。
山水相绕之间，原看见远处白色的房屋。低矮洁净，明媚温婉。像一只温顺的白鹿。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白鹿镇。”
【二】
原把行李箱拖进屋里。凝重的表情仿佛要滴出水来。
两层的木制阁楼，外面刷上了淡淡的白色油漆。里面的摆设简洁朴素。目光所及，只有一个方桌，桌旁是原木的长凳和竹椅。神龛里燃着烛火，供奉一只鹿头人身的怪物。
“真是受不了。”她把背包甩在一旁，环视四周，“妈，这里连个软沙发都没有，怎么住人啊！”
原妈说：“又不是让你睡地上，你的房间在楼上，先把这些东西拿过去吧。”
“楼上也没有沙发。” 原撇撇嘴，不情愿地背起包走上楼梯。
原爸把车子调头，停在院子的一旁，走进屋里，说：“妈不在吗？”
“哦，应该去菜园了吧，她知道我们会过来的。”原妈提着行李箱上楼，转头回道。
楼上开着窗户，光线比下面明亮很多。原踩在木质地板上，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响声。她打开一扇玄关门，走进房间。同样的简洁。有一张小床靠着窗户，床尾放着书桌，被擦拭得很干净。
窗台上有一盆绿萝，枝叶向两边下垂。茂密的一头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满足而惬意。
原妈打开行李箱，拿出床单和枕头，细心地铺在床上，说道：“我们就是想让你适应这里的生活。简单，质朴。这是你要明白的道理。”
“原，快来帮一下妈妈。”
“……”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是什么？”
原不知何时靠在了窗户上，向外望去，不远处一座耸翠的大山，生长着大片竹林。日光下澈，风移影动，竹影闪烁间，一座白色的建筑若隐若现。
原妈反应过来，向她走去。
“那是一座塔。”
“白色的塔？”
“嗯，一座白色的塔。不过准确的说是一座庙。”
“真奇怪。”
“小时候，你妈我经常和女伴去塔里玩。很多人平时会在第一层上香祈福。上面七层都是开放的，但很奇怪，最上面的第九层一直被锁着。”
“虽然里面都是空的，但上面的景色很美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叫人感觉温馨啊！”
“空的？”原顿时没了兴致，转过头看着妈妈，笑了笑，“真是叫人无聊啊。”
原妈也笑着说：“你想去才这样说的是不是？妈妈可告诉你，千万不要晚上去哦，因为晚上，塔里可是妖怪们的世界，它们可专门抓你这样的小孩子。”
原嘴角抽了抽。狐疑地看着她。
“是不是很可怕？哈哈…”
“我不是小孩子。”原一脸严肃地回道。然后把旁边的书包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一股脑倒在床上。她开始清理自己的物品。
“繁，快下来，妈回来了。”
楼下传来原爸的呼喊声。
“知道了，马上就来。”
原妈将褶皱的被单角铺平，行李箱推到床下。
“原，你也快点，去看看外婆。”
【三】
丛林深处闪过一抹白色的影子。树叶摇动，发出剧烈摩擦的声音。不远处有急迅的脚步声，穷追不舍。
白影几个跳跃后没了踪迹，他们在一方湖泊旁停下来。四下是茂密的灌木丛。湖岸有一棵巨大银杏树，古老的树根盘虬卧龙，露出地表，或者深入地下，蔓延进湖水深处。
湖面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平静。大量浮游生物，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在须状的树根间来回飘动。
“怎么没动静了？”一名穿黑色外套的男子，带着夜视仪四下观望。
旁边一人手里拿着猎枪，说：“大哥放心，它的腿受了伤，跑不掉的。”
“跑不掉快给我去找啊！一个亿不能在眼前飞了。”
“是是。”他退后了几步，端着枪指向一处灌木，小心翼翼地前进。
树枝缠绕间，一只白色的小鹿幼崽蜷缩着，全身颤抖，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的恐惧。
男子一步步靠进，右手食指扣上扳机，缓缓用力，准备开枪。
突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窜出一只更大的白鹿。继续往丛林深处跑去。
“在这里！快追！”
二人迅速追了上去，几秒钟后，一声巨大的枪响震彻丛林。群鸟惊飞，野兽奔走。白鹿镇亮起几点灯光。
月光下澈的湖面泛起涟漪，荧光游弋，惊慌失措。
小鹿躲在灌木丛中，如同触电一般全身僵直，眼泪流进黑色的泥土里。
“那然后呢？”原伏着方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
“然后镇上就多了一座警察局。”
“不过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乡亲们对那声枪响说法不一，我这个老婆子也说不准。”
“那这跟塔又有什么关系？”
“你妈没跟你说？”
“没有，他们趁我午睡的时候悄悄溜走了，哼！”
外婆笑了笑，拿起筷子往原的碗里夹菜，说：“什么溜走了，你这孩子。你爸妈是不想打扰你，他们走的时候也说了，过几天会再来看你。”
原夹起菜送到嘴里，恶狠狠地嚼了一口：“谁要他们看了，真是的。”
“她只说，塔里住着一群喜欢熬夜的妖怪，还会抓小孩。”原撇撇嘴，“还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子了。”
“你妈没骗你，那座塔庙里是供奉着妖怪，不过当然没那么可怕。我们祖辈世世代代都延续着这样的风俗。接受我们香火的，叫做鹿神。”
“鹿神？不是妖怪吗？”
“鹿神是妖怪的样子，但不会出来害人。不过好像也不会帮人。只传说是祖上一位先人受到过鹿神的救助。后来有了塔庙，我们也只是接续习惯罢了。”
“所以有人猜测枪声跟鹿神有关？”原饶有兴致地问道。
外婆放下碗筷，看着神龛中跳动的烛火。鹿头人身的怪物挺立着，眼睛里反射的烛光明灭不定。
“也许吧。”
【四】
原很烦。
昨晚睡木板床，只垫一层薄被，感觉全身不舒服。辗转到半夜，决定不睡。打开手机，信号几乎为零。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她抓了抓头发，倒在枕头上，毛毯蒙过脑袋，放弃了熬夜的念头。
半梦半醒一直到天亮，她全身乏力地洗漱完走下楼。外婆早早地出去了，桌上做好了早餐。
小镇的清晨显得清新宁静。远处的云山如洗，微凉的山风，夹带着清脆鸟鸣传来。原喝了一点稀饭，没有食欲。走到院子门口，深呼吸，感觉精神回复些许。
她刚想转过身，却发现被什么扯住了裙角。但回过头什么也没有。
“姐姐我在这里。”
稚气的声音传来，原低下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模样，扎着两只小辫子，圆润的小脸笑得阳光灿烂。
“嗯？你认识我？”原一脸惊讶地望着她。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旋即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情况…”
“姐姐你的发卡好好看啊，可以送给我吗？”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胖胖的小手。
“啊？”原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把粉红色的蝴蝶发卡摘下来，放在她手上。
“好吧，送给你了。”
小女孩拿着发卡，满欣欢喜地说：“谢谢姐姐啦！我会好好保管的！”
“呃…”
“对了，我妈妈说过的，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今天开街市，那我带姐姐去逛街吧！”
“你……”原嘴角抽了抽，看着她认真又充满稚气的面庞。
“你确定？”
小镇的集市不大，但很长。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街道，零散的人群，哟呵声此起彼伏。
两旁开着一些老旧商铺。货摊林立，货品很齐全。有蔬果，凉茶，布料，用具，花卉等。最多的是手工艺品。
原一路走来，看见很多手工制作品。面具，糖人，布偶和木雕。奇形怪状的面具，画着京剧里的人物，和一些面目狰狞的妖怪。
小女孩牵着原的手，戴上一个红白相交的胖娃面具，在她面前晃了晃。原强打精神，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回应她。
她们走向一个木雕的货摊。原的视线被木架上一个人偶吸引。男生模样的木雕，涂上了彩漆。黑色的头发，白皙俊爽的面庞，穿着一身洁净布衣，显得干净明朗。唯一与人不同的是，它头上有一双小巧的鹿角。
原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的眼睛，彩色油漆仿佛寂静游走。
“你好，我要这个。”原不明所以地买下了这个木偶。
“阿原！阿原！你怎么在这里？”不远处传来呼喊声。
是外婆。原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四下观望“外婆！”
她走到一个菜摊前。摊主就是外婆。
“阿原，你怎么来了？吃早饭了吗？”外婆关切地问道，看见了一旁的小女孩，“小月儿，你也在呀！”
没等原开口，小月儿心花怒放地说道。
“阿婆好！是我带姐姐过来的。因为姐姐送了我漂亮的发卡，你看！”
她把发发卡递给外婆看。
“欸，月丫头真乖，很漂亮啊。”
外婆又转过头对原说：“她是我们隔壁王婶的孙女，很懂事的孩子，经常会来家里玩。”
“额。”原点点头，“外婆我吃了饭，你这里要帮忙吗？”
外婆笑了笑，摆摆手说：“不用啦，你们去玩吧。月丫头快带你原姐姐四处逛逛。”
“嗯嗯！”小月儿高兴地点了点头，两只小辫子不停晃动。
“原姐姐，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吧！”说着拉住她的手往前跑去。
原被动地跟着，内心是崩溃的。
“我不是小孩子！”
【五】
“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原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这座白色的建筑。
这就是，妈妈和外婆说到的那座塔。原从下往上看去，除了雪白高大，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第一层的门开着，是古老的红格子木门。空阔的一楼有一个巨大的神龛，上面有水果和糕点，燃着蜡烛和香火。
一只白鹿，静卧在神龛里。高仰着头，淡黄色的鹿角，眼睛里仿佛光芒流转。
原盯着白鹿，看了很久。又拿起手中的人偶，看了看。然后把它放在神龛上，白鹿下面。
“一样的眼神。”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被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发现小月儿不见了。
勿勿上楼，发现小月儿正踮着脚趴在窗户上向外望去。
“小丫头你不要到处乱跑，吓死我了。”原走到她身旁。
“没关系的姐姐，这里我很熟悉。”小月儿咧嘴一笑，牵起原的手，“原姐姐我们去楼上玩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原蹲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说：“你呀你，那走吧。”
楼上几层果然是空荡荡的。除了透着光的窗户，只能看见原木的墙壁。地板经受了长年累月的时间考验，变得明润灰白。
她们一口气爬上第八层，气喘吁吁，坐在地板上。没有一点灰尘，原摸了摸地面。应该是有专人打扫吧。
不同于下面的是，这里的四周，墙壁上，画满了壁画。色调清冷的画面，有着各种植物。草色，森林，散发淡绿的荧光。动物穿梭其间，古老的野兽，寂静深邃，有如图腾。
小月儿又跑到窗边，趴在窗沿上，向外望去。
“好美呀！好美的景色啊！”
层林碧透，像波浪一般，绵延向远。明媚的茶花点缀其间，花瓣随风飘荡。天际是一道清澈的银边，仿佛破开夜色的光芒，锋利而内敛。
白鹿镇，如同一头温顺的小鹿，卧睡在环绕的群山之间。日光下澈，恍如梦境。
“真的很美，很壮阔。”原抬头眺望。
“姐姐你看你看，那里就是我家。”小月儿用手指了指，“那里是集镇，人好小啊，像蚂蚁一样。”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很渺小的。城市疾速扩张，人们始终被包围，却不自知。”原下意识回应。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你们是谁？”陌生而冷静的声音传来。
原转过身，看见一个少年。体态修长，穿着淡绿色的布衣，黑色短发，面庞干净俊朗。原与他对视，宁静的瞳孔中仿佛白光闪烁。
她在他眼中窥见光，微微照亮脸庞。
“木偶大哥哥！”没等原说话，小月儿大叫了一声。
原把她拉过来，说：“咳，小丫头，这样很没礼貌的。”
“哦，对不起。”小月儿嘟嘟嘴。
原笑了笑，对少年说：“不好意思，你也是上来玩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看着原，沉默了几秒钟。
“魄。”
“哦。你好啊，魄。很高兴认识你。”
他没有任何表情，但清秀的脸庞，却并不冷漠。反而，有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感觉。
原见他没有说话，于是转移了话题。
“上面的景色很美呢，这些壁画也很美。”
“这是我画的。”
“你画的？好厉害呀。”原看了看四周栩栩如生的壁画。
“很好看吗？”他开口问道。
“嗯，是呢！”
“原姐姐。”小月儿拉了拉她的手。
“嗯？”
“我想回家了。奶奶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
“哦，那好吧，我们就回去。”
原看向魄，说：“那下次聊吧，有机会的话。”
他点点头。
“再见，魄。”原和小月儿向楼下走去。
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然后转身，上了第九层。
【六】
是夜。原伏在房间的窗沿上，往白塔的方向看去。繁星如幕，森林在皎洁的月光中，显得幽深静谧。四下传来昆虫鸣叫的声音。
“真的很像呢。”原拨弄着绿萝微微下垂的叶子，“他和木偶，真的很像。”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澄静的湖泊在月光下，闪烁着白色的光。
“可是他头上又没有鹿角。”她换个姿势，用手撑着下巴，“奇怪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大离谱了吧。”
“可是……”
“对了，木偶呢！”
原看了看书桌，不在桌上。又爬到床上摸了一番，也没有找到。
“难道忘在塔里了？”原想起自己刚进入塔中，把木偶放在了祭拜的鹿神下。
“好像真的忘了。算了，明天再去拿回来。”
她站起身关掉灯，打算睡觉。转身突然看见，窗外有两点细小的白光，正在慢慢靠进。从森林里，往这边移动，并变得愈发明亮。
“这是？”原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往外看，却什么也没有。
“是幻觉？”
“不对，绝不是幻觉。”
“是他气息！”
原悄悄地走下楼。为了不吵醒外婆，她没有穿鞋，只穿着一双薄袜，跑到了院子里。
月光清冷，黑色的影子，随着她在院子中四处转动。然后她跑到院子外。青石铺就的小路，在夜里降温。石缝间长出小草和苔藓。原踩在上面，感觉清凉柔软。
不道跑了多远，原停下脚步。手扶在膝盖上，喘了喘气。青石小道一直通向森林深处，她站在一个分岔路口上，忘记了白天走的是哪条。
“你是在找它吗？”
不远处，背着月光，一张白皙的面孔缓缓呈现。光芒流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原。
少年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木偶。
“魄。”
“真的是你！”
原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见他手中的木偶。
“你忘了东西，还给你。”他伸出手。
原呆滞了几秒钟，才缓缓接过木偶。刚想说些什么，魄已经转过身，走向丛林深处。有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只萤火虫，散发淡绿色的光，跟在魄身后，然后停在他肩膀上。
“喂！谢谢你。”
魄没有说话。
“你去哪里啊！”
他缓了缓步伐。
“回家。”
回家么。原终于明白什么，咬了咬嘴唇，鼓气勇气说道。
“我也想去！”
魄继续往前走。
“可是我没穿鞋。”
魄停下脚步。
他转身。没有多余的表情。用同样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原迎上他的目光。他们真正看见彼此。仿佛黑夜变成白昼。原感受到一股热流，来自四面八方的能量，涌入她的身体中。从眼睛，四肢，和每一个毛孔。
他一步一步往回走，走到原的身边。他把脸贴近她的耳朵。近在咫尺的温度，让她的心跳开始加快。他动了动嘴唇。
“那么，我背你。”
【七】
魄背着原，走向丛林深处。
原伏在他背上，问到他发间，散发着一种原始而洁净的香气。这种清香，让她感觉内心宁静。
“我们这是去哪里？”
原发现他们已经偏离了回塔庙的路。
“到了就知道了。”魄依旧步伐稳健地向前走着。
“你家不应该是在塔里吗？”
“你知道？”
“我猜的。”
“那你不害怕？”
原把头扭向一边，说：“谁害怕，我才不害怕。”
魄嘴角上扬，但旋即平复下来。他顿了顿脚步，说：“你是不应该怕我。最可怕的，是你们这些人才对。”
“什么啊，我哪里可怕了。”原撇撇嘴。
魄没有说话。刚刚穿过一片竹林，转过弯，视线变得开阔。他把原放在草地上，绿色的荧光微微照亮脸庞。
“到了。”
“这是……”原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色。美到极致。
四面八方浮动着萤火虫，散发微光。草地很开阔，两边低矮的灌木中，开着白色的兰花，香气蔓延。不远处有一方湖泊，月光洒在湖面上，让人感觉清凉纯洁。湖岸一棵巨大的银杏树，苍翠的树叶随风飘动，沙沙作响。
“好美，好美的地方。”原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
魄坐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微闭的双眼，睫毛欣长。白皙的面孔在萤光和月色中，显得梦幻而纯真。他抬起手，想抚摸她的侧脸，却在半空中停顿下来。
“谢谢你，魄。”原睁开眼，转过头面露笑容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从来没有这样，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什么感觉？”
“很美好。”
很美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
原把木偶递给他，说：“魄，送给你。他和你很像。”
他接过木偶。低下头看。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眼睛里光芒流转。
“魄，你…是人类吗？”
他抓紧了木偶。站起身，向不远处的湖泊走去。他走到萤光闪烁的湖岸边，出神地望着湖面。然后把木偶扔进了湖里。
木偶渐渐浸水，湿透的布衣和头发，带着它旋转着沉入湖底。
“喂！你干什么！”原跑过去，生气地说，“你干嘛把它扔进湖里？”
魄没有表情。
“你会在下面，看见真正的我。”
“原。”他走近她。把她紧紧抱住。
“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原。
她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微微刺眼。饭菜香味飘到楼上，她闻了闻，然后睁大眼睛，倒在床上，毛毯蒙过头继续睡。
“原快下来吃饭啦，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楼下传来妈妈的呼喊。
“果然是她，真是烦死了！”
“快起床原。”原妈再次喊道。
“睡着了，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原妈怂恿小月儿上楼，软磨硬泡把她拉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原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哦，听说这几天镇上不太平，我过来陪陪你。最好晚上不要乱跑。”
“这里有什么好乱跑的。”
原看向外婆，笑了笑说：“外婆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外婆奇怪地看了看她，说：“好啊，怎么了？”
“没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原偷偷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没什么我就随便问一下。外婆你吃饭。”
“真是的这孩子。”
【八】
原睁开眼睛。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一闪而过的白影，出现在院子里。她站在草地上，看着眼前一头白鹿，慢慢向她靠近。
白鹿的眼睛闪着光，仰头看着原，走近她，然后停下来。
“你还好吗？”
原伸出手，想要触及他。
他往后退了几步。
“我以为再也再不到你了。”
“你怎么了？魄。”
“你的腿在流血，你受伤了！”
原跑过去。他转身飞快地往外跑。原一直在后面追。
“魄，你等等我。”
他们再次来到那方湖泊旁。魄在岸边停下来，看向广阔的湖面。
“你怎么受伤了？”
“魄，跟我回家好不好。你需要包扎伤口。”
她站在他身后，闪烁的萤光让她看不清周围的景色。
“找到了，就在那。”
仿佛从迷雾中走出两个黑色的身影，各自拿着一把手枪。
他们的速度像鬼魅一样，迅速到了原面前。
其中一个人，拿起手枪对准魄，打开保险，准备开枪。
“不要！”原大声喊道，张开手臂挡在魄的身前。
巨大的枪声响起。她的眼前一片空白。
原猛得睁开眼。面带惊惧地看着天花板，细密的汗珠汇成滴从额头淌落。
“原来是场梦。”
“可为什么这样真实。”
魄，你到底在哪里。
原妈在这里，一连住了好几天。其间原和小月儿，又很多次去到塔庙。但都没有再见到魄。甚至有一天，原在夜晚偷偷跑到第九层，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魄就像消失了一样。自从那天晚上，他对她说了很奇怪的话，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肯定是魄后来把自己送回了家里。但她没有一点知觉，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
而魄，你又去了哪里？
很多次原以为这是一场梦。从头到尾，没有魄，没有白塔，甚至没有这次假期。一切都是虚幻。
但如果这是梦，那天晚上的梦境又是什么？
残阳如血。天光逐渐暗淡，远处的山林，笼罩在美丽而凄艳的霞光中。
原决定最后一次，去寻找魄。如果还没有找到，那她就把发生的一切，当作一场梦。
她往湖泊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发现小月儿在后面追上她。
小月儿说她也想去。原往丛林深处看了一眼，说：“月丫头，这里可能会很危险。你快回去。”
“快回去告诉我妈，让她报警。”
小月儿仿佛被吓到了，点点头往山下跑去。
抵达湖泊的时候，天完全黑了。没有月亮的夜晚，萤火虫散发着微光，让视线变得朦胧不清。
原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伏身在湖岸边。淡黄的鹿角，仰着头，眼睛里两点白光异常明亮。
“鹿神？”她慢慢靠近。
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
“魄！”
“真的是你！”她看清了他的样子，和他脚上的血迹，“你受伤了！”
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后变得惊恐起来，跑过去抱住了他。
“魄，快跟我回家。这里很危险，你不能在这里！”
她使劲拖动，但他伤得很重，甚至无法站起来。
他看向她，白光中仿佛泉水涌动。
原不肯放弃，她用尽了气力，也无法把他带走。她紧紧抱住他，伏在他身上，开始哭泣。
“找到了，龙哥，你看。”黑暗中走出两个拿着手枪的男子。
“怎么有个小女孩？”
“什么？这…龙哥，这怎么办？”
“不管了。”
被叫做龙哥的男子拿起手枪，对准魄，手指缓缓扣动扳机。
“不！”原站起来，张开手臂挡在魄身前，“绝不允许！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他！”
“龙哥你疯了，杀了人我们就死定了！”一旁的男子显得有些惊恐。
“我瞄准了，你给我闭嘴！”
男子扣动扳机，枪声震耳。
原眼前一片空白。
最后的时刻，魄纵身跃起，挡在原身前。子弹穿过他的身体，巨大的推力使他们坠入湖中。
湖水被鲜血染红。原在湖水中，近乎绝望地看着魄。他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他笑着看着她。白皙的面孔仍如初见。
“我要回家了。”
“谢谢你，原。”
谢谢你。
“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原。
“不要！”原紧紧抱住他，看着他的身体，在水中一点点消散，化成绿色的萤光。
“魄！”
【九】
原醒来的时候，妈妈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担心地看着她。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慢慢变清晰。
她看清了妈妈的样子。
眼泪掉下来。
原一把抱住妈妈。不停地哭泣。
“不要丢下我。”原哭着说。
妈妈也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傻丫头，妈妈在这里。”
“我会听话，好好上学。”原哽咽地说，“妈，你们不要离开好不好。”
原妈点点头。
“我们一直陪着你。”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远处山林起伏，白色的塔庙在林海中孤独伫立。漫山的野花，五颜六色，一夜之间全部盛开。
一座座白色古老的建筑，渲染着晨光。小镇在晨光里，尤如一头匍匐的小鹿，明媚温婉。
我会永远记得你。魄。
谢谢你。
是你给了我前行的勇气。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