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31)

(一）

徐诺是在街角的一家新开的咖啡厅门口遇到她的。这样一个偌大的城市里，每一个转角都可能发生一些类似爱情的故事。而对于徐诺而言，时隔三年，他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遍的再次重逢场景，也无法预料到他们的相遇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这样的重逢避无可避，因为他们几乎是面对面的从两条不同的直线突然相交在一起。冬日清晨7点多的街道行人稀疏清冷，在相距还有3米的距离徐诺的脚步变得极其缓慢，仿佛剩下三米的距离准备要花上几个世纪去走完。这个前方对于徐诺来说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低着头仔细地踩着脚步，在感觉到了面前的徐诺，抬起头时脸上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竟也令她脚步瞬间变得迟缓。

就这样一幕只有在狗血的剧情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在冬天的寒冷的清晨，让徐诺给碰上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就感觉右眼皮一直兴奋地跳个不停，他一边刷牙，一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睡眼惺忪的他决定去新街口处那家新开的咖啡厅去喝点咖啡，顺便把昨日未完成的小说给添上结局。

徐诺从他的公寓下楼到市中心的街道，不过百米的距离，他很满意这座刚到手的单身公寓，能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买到一栋位处繁华附近、隔着喧嚣且安静的房子，如大海捞针。毕业这三年的辛苦奋斗，让他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而这些动力源泉的力量又来自何处。

右眼皮这时还在继续跳着，他右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着不安分的眼睛。他脚步稳中带快，踩在坚硬的青砖瓦块上，十分有力。他抬头望了望了天，灰沉沉的铅色乌云从远处来势汹汹，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就像预示着某件事情即将发生似得。

他们两就这样相距不到三米的距离，竟默默地站了有十几秒钟，似乎彼此心里都在等着对方开口说话或是期望着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绕道而过。不知哪来的力量，百感千愁涌入徐诺心头，盘旋回绕，终于走完了蜿蜒曲折的路程，找到了出口，化作了简单的一句问候，“好久不见”。

（二）

大二那年，对于徐诺来说是普通的一年，却做了一些不普通的事情。

大二上学期末，徐诺退出了学生会，辞掉了学生会副会长，不出意外下学期徐诺就能升为会长，会长在大学的字眼意味着更多便利的资源和出路，可在众人的惊讶和不理解中，徐诺走得潇潇洒洒。

大二学期结束考试，徐诺挂科三门，在众人又一次不理解中，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却偏偏与同学相处融洽。

大二下学期的日子，徐诺的宿舍是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是几点起床走出宿舍的，在众人起床的时候，徐诺的床位就已经是空了的。而学校的图书馆，靠近书柜的一个角落的位置，是徐诺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占据的领地。

位置上始终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一沓写满文字的方格纸，一支0.7mm的黑色水笔，唯一变化的内容是徐诺双手捧着的书籍。他读过伏尔泰、雨果、莫泊桑，读过鲁迅、老舍、村上春树，而在这么多的变化中，却没有过一本c语言、计算机软件开发等这些他本该专注学习的专业书。

从大二下学期开始，徐诺乐此不疲地读，孜孜不倦地写，在他那心里燃烧着的热情似乎无穷无尽。

一个灰蒙蒙的冬日早晨，徐诺如往常一样，在西门的早餐店了买了份煎包和一杯豆浆，来到图书馆的老位置。在解决掉了早餐后，徐诺便爬在桌子上，头也不抬的挥舞着黑色水笔，一篇短篇小说就这样如流水一样缓缓地流在了方方正正的方格纸上。徐诺抬起头，望向窗外时，世界已经银装素裹，天空飘下了鹅毛大雪。

徐诺伸了个懒腰，起身转了转脖子，图书馆这时人少了许多，很多学生都出去看雪去了。徐诺徘徊在图书之间，这时他停了下来，他把手伸向了一本书，《平凡的世界》，这本在高中时他便已经读过的书，今日心血来潮，忽然想再读一遍。

然而徐诺伸出一半的的手在途中与另一只手相撞，两只手就像触电般似得同时缩了回去。徐诺偏过头，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长长的睫毛下却有着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女孩站在那里，用那双眼睛和徐诺对望了一会，移开了视线。“不好意思，你先拿吧。”一段好听的声音传到了徐诺的耳朵里，徐诺回过神，突然间面红耳赤，说出的话竟有点结巴，“你，你看吧， 我之前已经看过了。”

女孩抽出那本厚厚的书，冲徐诺眨了眨眼睛，也没说话，便转过身走了。徐诺站在那愣了好一会，才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心慌意乱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刚坐下，意外地发现那个大眼睛女孩就坐在书柜的另一头的位置上，冲自己笑，徐诺这次镇定了许多，用他一向自信的微笑回了过去。

（三）

以后每一天徐诺起得更早了，对去图书馆有了更多的期待。而这种期待跟以往的又有所不同，这种期待含着另一种意义，因为徐诺发现，女孩经常去图书馆，坐在那个位置，认真地看着书，期间，会偶尔抬起头，假如此刻恰巧徐诺也抬起头，她会冲徐诺眨眨眼，相视一笑。

徐诺多的那份期待，就是这个。

徐诺是在假装从她身边经过时从书桌上的书看出她是英语系的；徐诺是有一次跟着她走出图书馆一路走到宿舍才知道他们的宿舍离得很近；徐诺是通过一个多月的判断才断定她是没有男朋友的。

爱情也许就是在那个相距不到三米的距离慢慢萌发的，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可这样的一个距离在他和她的心里，也在一点点缩小。直到有一天晚上，图书馆人走得只剩下这两个人。偌大的图书馆仿佛缩小到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两端的人儿同时抬起了头，两人同时地笑了。

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或许两人在当初两手相碰之时便已经撞出了爱情火花。于是，图书馆的一角，不再是两人各坐一端，而是并排坐在一起，抬起头时，相顾而笑。

曾经徐诺问过女孩，怎么我在图书馆待了这么久，之前从未见过你呢?女孩眨着俏皮的眼睛，说不告诉你。女孩也问过徐诺，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写作？徐诺低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想了想，眼神非常真诚地看着女孩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我徜徉在书里，沉浸在创中，所得到的喜悦要比当个会长多太多了。

大学里，许多情侣总喜欢漫步在灯火阑珊，小河流水，或出了校门，几对约好了三五成群，挥霍着美好的校园时光。而他们在一起最多的时间是在图书馆，徐诺一如既往，女孩似乎更加刻苦，两人约定好了，让大学美好的时光暂时沉淀下来，在不久的未来里再结出绚烂的果实。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逝，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在即将毕业的日子里，两人更加珍惜着校园时光。毕业考试，徐诺险险地达到了学分，这多亏了女孩平常的威逼利诱。女孩四年门门课几乎全优，这一点让徐诺自愧不如。

临近毕业，校园里多出了离别的气息，徐诺和女孩像往常一样，到了很晚才从图书馆出来。两人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和往常一样，却又不一样，两人之间多出了一种不寻常的沉重。

这种沉重仿佛一吨石头一样压在了徐诺的心上，重重地令他无法呼吸。这种突然窒息的感觉是从徐诺看到那张保送出国通知单的时候开始的，这张通知单在他的手里捏得瑟瑟发抖，女孩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说，却似乎说了许多话。

到了宿舍大门口，两人一直沉默着，就这样彼此站着，仿佛站过了无穷岁月。

（四）

回忆是把散沙，在脑海里无法聚集成形，却又挥之不去。这对望的十几秒，在徐诺的脑海里像是漫过了许过世纪。

咖啡厅的门口，新街口的街角处，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徐诺看到了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心中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悲伤袭中。就是这个女人，三年来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女人，当初那个出国后杳无音讯的女人，就这么突兀地、招呼都不打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要不要进去一起喝杯咖啡”，徐诺说出这句话后，大吃一惊。因为这句话仿佛没有经过他的脑子，这句话好似酝酿了许久，自己长了翅膀，已经不受他的大脑控制，一整个地毫无预兆地从口中飞了出来，飞向了眼前的这个女孩。

女孩似乎也受了一惊，慢慢地松了一口气似的，眼睛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徐诺从里面看到了瞬间闪过的一丝喜悦，女孩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冲徐诺眨了眨眼。这一眼，如同一颗子弹，穿透了徐诺的胸透，穿透了心脏表皮磨出的厚厚的茧，深深扎进了心窝。

两人是面对面坐着的，就像当初在图书馆里还未认识之前，只不过长长的桌子显然已经变换成精致宽敞的咖啡桌挡在了两人之间，两人面前摆着的是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距离变短了，却没那么容易够得到了。

“什么时候回国的？”徐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心里却早已风起云涌。

“刚到。”女孩抱着咖啡杯，不停地摩挲着。

气氛如一池死水，两人的对话试图想把水面砸开一个窟窿，却在每一句话落入水中后，越发的寂静尴尬了。

“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新的男朋友啊？”徐诺本来想打破一下气氛，可是话才说出口，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可心里，似乎多出了一种莫名的畅快。

女孩头低了下来，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嘴里说出的话也断成了片儿，“没有，没有你，过得不好”。女人的话如一根根细长的刺，刺进了徐诺的心脏，突突地往外流着血。

“你呢，你这几年过得可好？”女孩似乎用尽里自身全部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因为这句话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小的没了形状。

可徐诺听到了，他的耳朵像是装了助听器，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啊，还可以，没了你我过得也不错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徐诺的心似乎因为自己的这句话痛苦万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始料未及。

“那，那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也颤抖得不成样子，突然她离开了座位，“对不起，我先走了”。女孩转过头，逃离似地跑出了咖啡厅。

徐诺没有回过神来，在他的世界里，已经被女孩转身时流下得两行泪水给淹没了。对面空空的位置瞬间又把他拉回了现实，他以为多年被打磨得毫无感情的心顿时千疮百孔。多年来，死死压在心脏上的那块大石头突然间消失了，他这时觉得，女孩的身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心，多少个日夜的思念和等待，如今终于等到了。

他突然害怕地跳了起来，冲出了咖啡厅，他朝着女孩的方向跑去，他拼命地追着，就像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钟，他像是一个疯子在大街上疯狂地奔跑着；他拼命的追着，他一定要追上她，告诉她我一直在等你，在校园的图书馆里，一直一直等着她回来，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终于他追上了她，在离她还有几米的距离喊住了她，她停了脚步，回过身来，转身回望，徐诺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女孩，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可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一次也许会更久更久，或许久到可以结出果实了吧......

（后记，回忆）

宿舍门口，两人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徐诺转身要走，可是却没有迈出步，因为女孩拉住了他的手。徐诺沉默，半晌，终于从嘴边漏出了几个字，“明天，你去吧。”女孩手松开了，眼里装着河水，汹涌澎拜，走进宿舍门时突然转身，堵塞了的喉咙发出一句话，“如果等不了，就忘了我吧。”徐诺望着女孩上楼的背影，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没事，我等你回来。”

不知道女孩在楼道里是否听到了这句话，但命运似乎不会因此受到丝毫影响。庆幸的是，听不听得道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徐诺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