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关雎
诗经 国风 周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清太宗皇太极崇德元年(公元1635年),沈阳故宫的东宫迎来了它的主人——博尔济吉特氏哈日珠拉,即清朝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宸妃,海兰珠。海兰珠居住的这座东宫是“崇德五宫”之一,被命名为“关雎宫”,正是取典于《诗经》首篇《关雎》。
汉《毛诗序》有言:“《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如果将《毛诗序》的这种解释套用在皇太极对这座宫殿的命名之意上似乎也并无不可,毕竟《诗经》在西汉时被尊为儒家经典,在后世的诠释中愈加重视其教化的意义,这种功能与皇权相结合水到渠成,后妃之德亦是天下表率。《关雎》表现的爱情诚挚但不狂放,明白却不张扬;行动有礼有节、“君子”思慕“淑女”,和悦地追求而后成婚,也符合儒家文化的传统印象。
但另一面看,这样恪守经纶的解释不免有似是而非的尴尬感,说“关雎”二字是清太宗直白地表达对海兰珠的爱情似乎更加恰切。海兰珠26岁嫁给皇太极,按古时女子的平均年龄折算也早非妙龄,但皇太极一直对其宠爱有加。照“崇德五宫”的宫殿位置看,“东高于西、北高于南”,海兰珠所居的东宫仅次于皇后的中宫清宁宫,其后宫地位可见一斑。甚至,在海兰珠产下八皇子后,皇太极还下令大赦天下,四方朝贺。比之“教化夫妇之道”的汉儒之词,诚挚的爱意应更符合清太宗的初心,也更符合《关雎》的本质。
《关雎》列国风之首篇,文以雎鸠、荇菜起兴,描述男子因思慕女子而辗转难眠;后用琴瑟与女子相和,表达自己的感情,设法追求她;最终,二人钟鼓和鸣,结成了美满姻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此融入了中国文化的血液中,成为了“中国式爱情”的典范。
“君子”这个形象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十分多面与丰富,单单是道德方面加诸其上的教条就使得人们对“君子”的标准界定不一。仁德、守礼、恭谨、谦虚、坦荡、智慧甚至是身长貌美都曾是对“君子”的形容词。在这种种要求下,“君子”的爱情方式和观念仿佛也受到了文化上的捆绑,追求淑女的过程在《关雎》这样的篇章中显现出了有趣的二重性:思念的苦恼踟蹰和爱情热烈的感觉融合;主动出击的诚挚情感和小心翼翼的设法接近交杂着。不同于狂放肆意的表现,带了几分克制,却又没有丝毫的“禁欲”气质,反而显得干净、明白、温厚。这大概就是《论语》中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关雎》的格调意味更像是为整部《诗经》奠定了基础:坦率、温厚、热忱、明亮。这种感觉几乎延续在而后所有的篇目中。古人信奉天地,依傍自然,自山野林间款款而歌,悠悠相和。“十五国风”的原根就是民间歌谣,相较现在的声色犬马,更多了几分敞亮的心肠。这样的歌谣气息温润,犹如月出山间,清辉遍地,美好却不刺目。不管他们写的是悲是喜,情感都显得坦荡而悠长。
“关关雎鸠”中的雎鸠是一种水鸟,古称“王雎”,也有人说它就是鱼鹰。这种鸟是忠贞的象征,传说它们情意深厚,雌雄鸟中只要有一只死去,另一只就会不饮不食,追随它的伴侣而去。这样专一的感情不免叫人想起“得成比目何辞死”,爱情的瑰丽和纯粹,大概真能叫人奋不顾身。只可惜现下这份纯粹几难寻见,才叫人闻故人文辞而唏嘘不已。
据说,宸妃海兰珠病重将去之际正逢皇太极伐明,皇太极闻讯后匆匆布置,连夜赶回盛京,期间跑死了五匹马。
《清史稿》卷二百十四列传一记载,“六年九月,太宗方伐明,闻妃病而还,未至,妃已薨,上恸甚。一日忽迷惘,自午酉始瘥,乃悔曰‘天生朕为抚世安民,岂为一妇人哉?朕不能自持,天地祖宗特示遣也。’上仍悲悼不已。诸王大臣请出猎,遂猎蒲河。还时过妃墓,复大动。”
海兰珠死后不到两年,皇太极驾崩。
故事的结局或许不能尽如人意。但千帆过尽后,当我们读懂了人生的沧桑与薄凉,还依然有当初温厚诚挚的情感蕴热掌心,也实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