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前断了音讯的女孩子,突然地联系到我,以同样的面容和同样的讲话方式。曾经我们窝在同一张木板单人床上面睡觉,一起逃课间操,在每周五的傍晚趴在学校铁门上等她的母亲送来双人份的披萨饼和炸鸡。
她说:“我要坐火车去找你。”
“不行,这所大学地理位置上很是偏僻,交通又是非常的不方便,很多女孩子在这条路上被谋杀,你老老实实地学好你的德语,我们放长假再见。”我觉得接待太麻烦,就编理由吓唬她。
“也对,我还没有自己出过远门,那给我你学校的地址,我想我可以寄点东西给你。”
周五的晚上,我接到电话,传来她的声音,她讲:“你们这里确实荒凉,我看见山,很多很多的山,还有小小的躺卧在山脚的村庄。”
我问她:“你在哪里?”室友们哄笑一通,在我身后扎堆儿地喊着“呦~”。
“大门口。是不是很厉害?”
“你在那儿等着,哪都不要去,听见么,我这就来。”
“好。”
我下楼,路过校园里唯一的一家咖啡店,空气中水果店大爷烤地瓜的味道。这天气真糟糕,而我没有带把伞下来,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我的整个下午都在昏迷状态的睡眠之中。
树边的路灯散发着橘色的亮光,她就那么蜷缩着躲在树下,红色的T恤明亮的晃眼,前额上的的头发在滴水。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白痴。
我说,走吧,我想我们需要先回一趟宿舍拿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于是我带着她又一遍穿过那些灯影斑驳的水泥路,我看见投在她脸上的明明亮亮的橘色光斑,她那张可人的娃娃脸一点都没有变。
“我不能一起上去么?”
“需要刷学生卡,我一会儿就下来。”
我跑上六楼,取了几件衬衣,带了雨伞和充电宝,又折回拿了笔记本和钱袋。室友嬉笑着问我干嘛去,我说,带她去东门旅馆。
一起走在雨里,有泥水溅到腿上。她说,这地方真是差,腐烂、陈旧。我说,你像是得了文艺癌,毕竟这是小地方嘛。
到了旅店,一张大床,最便宜的住一晚只要五十块钱。我跟老板娘说,要最好的,独立卫浴的那种。
有数对情侣聚在公共客厅里打牌,刚从浴室包间里拎着洗护用品出来的一对儿潮红着脸路过,她跟在我身后,我想,真该给她捂上眼睛。
她把行李放在墙角的桌子上,说是行李,也就是一个手拎的帆布袋子。
我说:“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换上干衣服啊,我刚洗的。”
等她进了浴室,我从背包里取出电脑,连上无线,这样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看《蠢蛋搞怪秀》。床单散发出消毒水的气味,有很小的虫子趴在床头灯的灯罩上,我用了很小的力气就把它掐死了。
我点开落网,听一首《废梁》,抬头看见她从浴室里出来,不着半缕。不再是十五岁的她褪去了高中时代的青涩俏皮,已经是玲珑有致的身段。我低下头,不去瞧她。
她说:“政,你看着我,请你看着我,然后回答我,你以前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一点点都没有?”
“嗯,我认为首先你该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吃东西,我想你一定是饿坏了。”我脑海里都是刚刚那一撇瞧见的乳晕上的一点红,紧张兮兮地咽了咽口水。
“骗子。”
她在赌气,哗啦哗啦地抖开我的衬衣穿上,噘着嘴跟在我的身后。这时候雨停了,走过一家家店,没有一家让她满意的。
寿司卷?不要。麻辣香锅?不要。炸鸡汉堡?不要。烤肉拌饭?不要。米线酸辣粉朝鲜面?不吃。那你要吃什么?那个。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清真牛肉拉面?嗯,红烧牛肉面。
吃完已经八点多,路上要没有人了,周围村庄的寂寂灯火与这条街的繁华形成鲜明的反差,我们在水果铺子上买了点葡萄就回旅店去。
我搬着电脑问她,要看电影么?她说不看。要吃葡萄么?她说不吃。那你还是早点睡觉吧。她说不睡。
“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你可以乖乖去墙角蹲着玩手机,我不管你了。”
“政,为什么你还是没有谈恋爱?”
“因为太麻烦,更何况我连自己都养不起。”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
“你是我的同位,嗯,可以说你对于我性格的塑造还是蛮重要的,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可没有教你这么冷冰冰的讲话,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医生说我不可以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政。。。”她不说话了,就真的跑到墙角蹲着玩手机。
搞怪秀里的老头子正在教他的小外孙从超市里偷东西,我突然就觉得困,就关了电脑跟她说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她起身摁下了开关,然后钻进被窝里。
四周黑漆漆的,我听见她细弱的呼吸声,明天一定得让她开开心心的,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三五个月,或许一年,或许要隔上好多年,到那时候,我并不能保证我还活着,亦不能保证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她在梦里哭,次日醒来却并不记得,我没有告诉她。带她坐很久的公交车去往市中心,给她买她喜欢的有亮片和贝壳的夏日拖鞋,淘各种小玩意,买街头粗糙辛辣的小吃,然后我们在味千吃拉面。她是如此的喜欢拉面。下午的时候在她的帆布包里塞满零食,手里提着肯德基的雪顶和鸡翅,送她去火车站。
“我可以改签,我明天再走不行么?”她拽着我的衣袖很小声地问我。
“不行,到了学校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我看着她进检票口,她倔强到连头都没有回。我漫无目的地坐到台阶上,看着来往的人流,不知道结局如何,我没有一句留她的话。你看那天边将落的太阳,不知在为谁奏起挽歌。
但还是要相信终会好的,终会有一个人出现,代替我长久的陪在她身边,宠着她使小性子,任她胡闹。也终有一天,当依赖我的人不再依赖我,需要我的人不再需要我,那我也将凭空消失,仿佛自己从来都没有活过,亦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某人的生活。
“政,我诅咒你这辈子都找不到男朋友。”
最后她发来的短信,这样写着,恰好也是我所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