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伺候孩子尿尿的时候,脑电波突然毫无征兆地穿越到小时候学校围墙。
其实上小学时,学校是没有围墙的。
因着孩子那把尿,仿佛又看见了学校厕所墙根那个老人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一张矮木凳上,靠着墙根,一动不动。夕阳下,厕所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就躲在那阴影里,黑色麻布衫同他的脸一起皱着,裤腿卷到膝盖上,双脚踏在身前的一只木脚盆里,一双磨得快没底的人字拖在木盆旁躺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就那么靠着,闭着双眼,总觉得他和木盆随时要同那落日一同消失。偶尔他会支起脑袋,缓缓转动几下,然后对着靠近他的小男孩招手。
连着好一阵子他都会出现在操场西南角的厕所墙根那,一个木盆,一张矮木凳,在孩子们的嬉闹欢笑声中,他静得仿佛并不存在。慢慢的我们从大人们口中得知,有些老人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是阳气不足了,会用童子尿泡脚,据说可以吸收一点阳气。大人们都骂他老不死的,出来祸害孩子,因为据说那样的话孩子的阳气会让他吸了去。
长大后看过武侠片,惊觉原来高手在民间啊,那难道亚于“吸心大法”吗?
有幸在小时候就看到如此神功,当然得益于那个时候学校都没有围墙,别说闲杂人等,就是猪羊牛狗也可以惬意地在操场上遛弯。所以当时对一句话耿耿于怀-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我一直以为是说错了,应该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因为小时候还真没怎么吃过猪肉,倒是成天见猪跑,家里有,学校操场也有,甚至有好学的小猪进来教室和我们一道听课。听到老师说猪笨,它气得哼哼呢。
我最乐意见的当然不是猪,而是树下蹲着的那一两个人,有时候他是带着一箱冰棍来的,有时候是一筐爆米花,有时候一个学期也会来两三次修钢笔的。课间,有钱的孩子攥着一两个硬币,飞奔过去,两分钱一根冰棍,一分钱一包爆米花。爆米花里还包着一个铁片,刻成小鸡、小狗、小猴等各种形状。
印象最深的是上一年级时,一次课间,上五年级的堂哥给我买了一根冰棍,我从小胆小受欺负,冰棍才舔两口就让班里一个女孩骗去。那一年她骗去我不少吃的,有时候还让我从家里给她带吃的,吓唬我如果不带放学路上要打我。二年级时她家里不让她上学了,我是最高兴的,和另一个女孩说:“太好了,你手上的这些皮筋再也不用被她拿走了。”因为那个女孩家里开小卖部,经常带一些皮筋去学校,每次都被搜刮。她骗走我的冰棍,几口啃完后跟我说:“你再去找你家大的要。”那会都管别人的哥哥姐姐叫“大的”。我真的跑过去跟堂哥说我还要再吃一根冰棍,堂哥说只能吃一根,再吃要肚子疼的。可我还是低着头巴巴地跟在堂哥后面,走哪跟哪。这一个堂哥极温和,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我想换了别人估计要被狠狠收拾一番。他见我一直跟着,转身笑着说:“赶紧进去上课吧,下课了再给你买。”我这才抬起头来,却发现我们教室窗口围着一群高年级男同学,冲着教室里笑:“猪啊!那么简单都不会!”猛然想起老师吩咐过上了厕所马上回教室接着上课。小时候的我虽然很胆小,可据说也挺调皮机灵。老师正叫一位同学上黑板那做题,背对着同学,我趁机从后门溜进去。刚刚坐定,老师转身叫我上去做,我还做对了,老先生一直夸,对那位同学说:“你看看人家怎么做的,你就那么笨。”我心里那个美,早把放学路上是不是要被人打的事拋到九霄云外。
没有围墙的学校有许多难忘的趣事,过去这么多年,我依然能感受到窗户外、操场上那欢愉的气息,这气息总会不经意间在我心口游动。如今回去,学校虽犹在,但围墙高筑,铁门紧锁,你曾经多么想早早离开那里,现在想进去却再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