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格格
上大学的时候我迷上了吃肠粉。
一张米浆皮,切成长短均匀的小节,撒上芝麻,最后再浇上食客喜欢的酱汁。做这些工序时,胖嫂手法娴熟,恍神间一份温热的肠粉就出炉。来自内地的我,对沿海这样奇特的美食充满好奇和新鲜感,常常变换口味,今天是甜酱,明天就要换成辣酱。顺带提一句,辣酱辛辣的味道很像重庆的火锅底料。
到后来已经和胖嫂相熟,每次我来,她都热情招呼:“小妹,我又调了新酱料,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沿海人就有这样的习惯,对于比自己年龄小的姑娘,叫做小妹。这样的称呼意义原本等同于现在人人口中的美女,但对于内地人来说,却多了一份亲昵。小妹是家中成员,且是那个人人都疼爱的小姑娘。
我若说好,她就推行。我要是稍稍犹豫,她就放弃新发明。她说:“在内地卖肠粉,就该符合内地人的口味。”她对我这样信任,以至于我的口味可以代表整个内地。
胖嫂像所有沿海的人,黑,并且矮,她的皮肤粗糙,在北方待久之后状况更差。她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特色的人,但她的善良和和热心,让她熠熠生辉。胖嫂并不胖,但她的肠粉叫胖嫂肠粉,我们就都叫她胖嫂,她说觉得这样的称呼亲切,能招揽来更多的客人。
有位常来的客人是学生,由此不经意间透漏出自己家中境况不佳,从此他再来吃肠粉,胖嫂就不收他的钱。她总是说,虽然也没什么能做的,但能帮就帮。
胖嫂的善心有了回报,后来这位学生在校内网上推荐胖嫂肠粉,并且经常带同学和室友来,胖嫂的回头客多了不少。早晨七八点时,因为人太多,胖嫂有些手忙脚乱了,那位学生就过来帮忙。
离胖嫂大概五十米的地方,有个乞丐,来到我们学校的时间和胖嫂差不多,都是我大一那年。
起初他还是西装革履的,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皮鞋,手中的皮包看起来也是价格不菲,只是那时候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
我们都戏称他为肠粉之父,因为他曾有一家工厂,专门生产精包装的肠粉,后来不知怎么倒闭了,他逃到了内地,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时间久了,他的衣服越来越破烂,许多地方已经有了洞,他的大腿有一半露在外面,屁股上甚至也破了洞,但他不甚在意,有时候就算旁边有人在,他也会不断的抓痒。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训斥他的手下。但他已经没有手下了,他对着那面脏兮兮的墙,训斥的那样专注,仿佛那样就能恢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也可能,他只是想借这一种行为告诉自己,我曾成功过,我还没那么失败。
他有一个自己的小窝,用纸板搭起来的,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都整整齐齐,到了下午则会凌乱不堪。我常常怀疑那小窝里有一个海螺姑娘,她总是悄悄为他打点好一切。
没有经济来源,他所有的食物都来自垃圾桶里。有时候他跟野猫野狗抢食,发现好吃的撒腿就跑。
胖嫂可怜他,总是默默看着他,嘴里念叨:“可怜人呀。”
她每一晌都给他一份粉,他起初还要,并且说一声谢谢,后来不知怎么了,死活也不肯要。那之后,胖嫂只好把最后一份粉留给他,骗他说这份不新鲜了,没人要,他要是不吃只好倒了。
兴许是想着反正倒进垃圾桶他还得再拿出来,他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一份恩惠。但胖嫂的肠粉是不剩的,每次有食客排到最后一个,就识趣地离去了,一边念念有词:“明天可得来早一些。”
后来,胖嫂的肠粉生意越做越好,她在学校附近开了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有人问她:“怎么不多开几家分店,好多挣点钱。”
胖嫂不言语,只是笑。
有次我问胖嫂,为什么对那个乞丐那么好。她叹了口气,然后说:“王厂长是好人哪,要不是他…….”
我这才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五年前,胖嫂的丈夫在他的公司工作,因为卫生条件不符合标准,而胖嫂的丈夫本身身体就不好,得了癌症。但这之前厂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得过癌症,厂里是不认的。为了避免大额的医药费,车间的主任找了个借口将胖嫂的丈夫辞退了。
普通的工薪阶层,是没有办法承受巨额的医药费的。胖嫂的丈夫住院几天后,就逃了出来。一家人哭着喊着求他回去,他也哭,说家里没钱,他这病治不好只能拖累家里,全家人都沉默了。五岁的小女儿被送回了家。胖嫂打了三份工,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用上。这样才勉强可以拿出丈夫每天的医药费。
三个月过后,他却突然出现了。
他甚至没有把车开进这个破败不堪的小区里,他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堆的营养品。主动提起要承担起胖嫂丈夫的医药费。胖嫂的丈夫因为生病,全身都是异味,尽管胖嫂每天细心擦过,但臭味还是不住地散发出来。
他在那样一个逼仄的空间里,没有显出任何嫌弃。他甚至握着胖嫂丈夫的手,对他说:“别担心,好好治病,你的费用我个人来给你出,等病好了还回咱们厂里工作,干得好给你升职。”
胖嫂丈夫有些苍白的笑了,这笑之中蕴含着无尽的感激。那天他在家里吃了饭,尽管胖嫂一再拒绝,他仍要进厨房帮忙,吃完饭后甚至洗了碗,他待了几乎整整一天,到傍晚才离开。
胖嫂说:“那时候我们一家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报答王厂长的恩情。”
胖嫂丈夫的病治好了,但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葬礼那天王厂长并没来,胖嫂觉得奇怪,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于是再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警察,他因为行贿被抓了起来。
后来他进了监狱,妻子也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庭审的时候,胖嫂每次都去。后来案子总算查清楚了,他是被人陷害的。他被放出来了,却疯了,每天只想着报仇,他总是对着墙训斥那个陷害他的员工。
最后甚至要去找他,一路上胖嫂都跟着他,他停在哪里,胖嫂就在附近卖肠粉。原以为他在这里也待不久,没想到一待就是四年。
我记得有一次,他去找吃的找的久了,一直不见回来。胖嫂急了,四处找他,把学校附近翻了个遍,最后在附近的垃圾桶旁边找到了他。似乎是有人办了宴会,丢的吃的特别多,他拿不回去,又不舍得,就坐在垃圾桶边。估计是打算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回去。
胖嫂哭笑不得,于是就推了个小车过来,给他把吃的都装好,还像安慰小孩似的对他说:“乖,咱们回去慢慢吃啊。”
毕业那天,我收拾了一大堆东西,觉得他能用的就给他留了下来。我走过去,给他放在身后,他回过头来说一句谢谢,又继续训斥他的员工,像没看见我似的。
而胖嫂远远看见了,冲我笑了一下。
我常常在想,他们两个人,究竟是谁帮了谁,他帮了胖嫂,却没想到最终是帮了自己。这让我明白,我们所有的善行其实有时就像种子一样,你不经意间撒下,往后它就开始悄无声息的成长。你给予的所有帮助最终都会以某种方式再回到你的身边来。
而你要做的,可能只是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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