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肉包子(定稿)
办公室每天都很忙,连座位都生出了神奇的魔力,早晨只要坐过去就会忘记站起来。埋下头工作,抬起头已是中午。
抬头是因为朱姐在门外喊韩风吃饭。可是这个动作,引起了韩风全身的抗议。僵硬的颈椎,咔吧咔吧作响,十分担心会突然扭断。身体的酸痛像汹涌的波涛,一阵一阵袭来。韩风劝自己说:最好别动。后来韩风说服了自己,真心不动。更何况,下午14:00就要开会,会议材料还得耧一遍。
韩风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朱姐轻松的神情,说:帮咱带两个包子吧。要白菜猪肉馅的。谢谢朱姐。韩风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些笑容。
朱姐是个圆胖子,待人特别热心,爱莫能助地摇摇头说:好吧!真不知道你每天瞎忙乎啥?!
她下楼去了,门外传过来骄傲的高跟鞋敲击乐。
韩风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于是趴在桌前枕着胳膊打算小憩一会儿。脑袋迷迷糊糊中循着高跟鞋的律动就来到了一片白菜园。
绿油油的白菜长势喜人,你争我赶地翻卷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紧密围绕和团结在菜帮子中央。
可是近前仔细分辨,却发现菜叶上蠕动着碧绿而肥硕的长虫。它们爬啊,滚啊,身体忽而拉长,忽而缩短,开心地玩起了大滑梯,仿佛是他们主宰了这方游乐场。
真可恶!这么嫩绿的白菜上怎么爬满了虫子呢?韩风替白菜生气,越来越觉得不甘心。左顾右盼,想找一件称手的兵刃把它们挑于菜下。恰好,就发现了一根长树枝。
韩风手握树枝,凶狠地挑起一条又一条菜虫,利用树枝的韧性死命向远处弹射出去。
正感觉解恨之际,悲剧发生了。
一条肥虫死命抓紧树枝,本来也远远地悬空旅行了一遭,却不知怎么的准确地回弹到韩风的脸上,韩风立刻感到了无边的恶心。韩风慌乱地用手去扑棱,虫子又滑落到韩风的胸前。
韩风方寸大乱,本能地下手捏住虫子,想要拽下来。可是他用力过猛,虫子被扯断了。也可能是虫子比较倔强,倒是不能全怪韩风狠心下死力。因为它的头部正凝聚全力一无反顾地钻进了韩风胸前的皮肉。
韩风意识到了恐惧,“啊”的一声尖叫长嘶,划破了办公大楼素来的宁静。同时这尖叫也突兀地传导给了正要迈步进门的朱姐。
朱姐带着更长的尖叫声蹦起来一丈多高,跳开老远。还好她穿得是日本制造的皮鞋。质量好的可以完全无偏差立体化保护腿脚。
她平安着陆后,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韩风,用变异了的嗓音问:怎么了?小韩。
韩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没事。做梦了。梦到肥胖的绿菜虫趴在我身上了。吓死我了。
朱姐大喘了口气,说:哎呀!我的妈呀!可吓死宝宝了!给你肉包子。我先回去定一定神。
韩风接过朱姐递过来的包子,看见食品袋升起热腾腾的水雾。便对远去的朱姐说:多少钱,微信红包转给你。
朱姐没有回答,而韩风的肚子却“咕咕”的回应。
韩风拿起包子大咬一口,白菜和猪肉的香味就兴奋地钻出来。韩风正品味着,忽然就记起梦里的白菜虫子,一股恶心的滋味涌到嗓子眼,哇地喷出来,满地荤素。
韩风又看了几眼包子,实在提不起胃口。但又不舍得扔。就顺手放在暖气叶片上。说不定待一会儿饥饿的厉害就可以吃下去。哎!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
说来也奇怪,工作时间总是过得慢。而休息时间却转瞬即逝。
中午刚过,13:30的时候,主任已经过来催促,招呼大家赶往五楼会议室,布置会场,摆桌签,调音响,放置会议材料等等。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
任务有序推进,主任检查了一遍,颇为满意地说:大家辛苦了!咱们办公室一直以来人就少,如今工作量增加,人手更是捉襟见肘了。下午借调来一名新同志,叫刘云,就坐你们办公室,加强你们力量吧。以后大家分工协作,事半功倍。
主任停顿了一下,环视大家,最后带着严肃又似乎关切地表情看向韩风,说:你那里最忙,把人大建议和政协提案材料分给刘云。你带带他,让他当好你的助手。有意见么?
韩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答:没有。
又若无其事地垂下头。韩风希望领导不要过分注意到自己,再安排什么别的任务来,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捕捉他发出的下一个指令。
可是,出乎意料。
这次领导像他的文章一样简洁地说:这里没事了,你们回去忙别的吧。
一丝不苟的主任,不到开会的最后一刻,决不放韩风走,总担心“千万别出什么乱子”。长期如此,形成了重度强迫症。
大家搞不清怎么就突然痊愈了。
韩风不敢多想,快速转身向楼下移动。然而,下了一层楼,背后终究没有传过来他的指令,于是放下心来,紧绷的神经也得到解放。
回到办公室,物业的工人们正手忙脚乱地搬家具,地上一片狼籍。一个可能是刘云的陌生人站在旁边观察着。
老李像往常一样整理着山一样高的信封和报纸,不时抬眼瞅瞅。
老李对面坐得是张平,从不多说话,同韩风从楼上一道下来。坐回自己的椅子,依旧全神贯注地临摹瘦金体。他总是正襟危坐,处在随时待命的状态。局领导只要在门前晃过身影,他总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必要时能够瞬间从座位上弹出去。
韩风在靠窗户的位置面西而坐,新同事的办公桌就放在韩风的对面,中间隔着一盆比韩风都高的霸王花。
霸王花盆栽原本住在进门的对角,是前任局长高升,走马辞别时赠给办公室的。现在原局长已经退休,这盆花也就成了大家闲谈时的旧闻了。
因为新同事要来,所以花显得特别贪占地方。
老李提议搬出楼道去,韩风却舍不得抛弃这点绿意,执意留在身边。
最终,韩风决定牺牲一下,随着办公桌后退一步,把左边两页暖气片整个露出来。这样就使对面空间稍显宽敞,工人们把新桌椅贴着墙和暖气片一侧放置。按韩风的要求又把盆栽放在两张桌子中间靠外侧遮住暖气片。这样布置既美观,又闲适。
韩风很满意。大家也很满意。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大功告成。
主任散会路过韩风的办公室,特意跨进门,环视了一周,点评道:布置得不错。下班都别走,欢迎新队员。
五点钟下班,办公室的同志们像往常一样目送局领导一位接着一位下楼,离开。可是韩风他们不能走,倒不是他们想加班,也不是晚上要吃饭,而是务必时刻保障局领导交待的其他工作落到实处。于是这就要求同志们形成办公室的工作风格,始终保障点亮全局最后一盏灯。
正常情况下,六点,局领导都下班了。同事们也回到了温暖的家。
主任过来喊一声:弟兄们,吃饭去。
听了主任对同志们的称呼,您可别笑。他称呼弟兄们是有道理的:在机关里,有个笑话说在办公室女人是当男人用,男人是当机器人用。加班不分性别,不分昼夜,更不管是不是礼拜天。所以领导眼里韩风他们都是兄弟。
从来如此,便有天经地义的道理。
主任一边下楼梯,一边回头和弟兄们说,去大院后面的饭馆,简单吃点。
弟兄四人不远也不近地跟着。走到一楼的时候,不知不觉张平就加速适时出现在门口去开门。而韩风和老李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主任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关切地问,有没有落下谁?也像是责备刘风不懂礼貌,办事还欠火候。
韩风想:老李是老同志,我是女同志。应该有点优势,不必内疚吧。
出了门,弟兄们在主任的正确带领下,顺利迈进了饭馆。
包间敞着门,张平掀起帘子却不进去,他让领导先走。
主任谦让了一下,说:都是弟兄们,不必过于拘礼。说罢,率先跨进去。走向主位落座。
如此,大家才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怕他们一会儿抽烟,韩风要坐门口,刘风死活不同意。
韩风只好挨着老李坐,但老李也不同意。就把韩风让到里边,挨着主任坐。
韩风想:他们觉得女人独此一个,实属稀缺资源,应当摆放在近水楼台。
于是落座的一切都那么自然,张平坐主任右首,方便倒茶倒酒和转桌子布菜。刘云跑前跑后接应服务员做好上菜服务工作。这样,韩风和老李便成了真正的食客。
无酒不成席。张平麻利地斟满一杯又一杯酒。
韩风假装看着他,又假装想着自己的事情;假装口渴而端起茶杯,忽然又觉得不渴,轻轻地放回去。直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还是不应该喝口水了。
终于,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口讲:同志们,今天不太忙,很难得。在饭馆子聚在一起,更难得。现在我举杯敬大家,一来犒劳一下大家,连日来加班特别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二来欢迎刘云加入办公室大家庭,壮大我们的力量。来,干一杯!
主任看了看弟兄们,一饮而尽。大家超级默契,几乎在同一时间仰起脖子把酒倒进去。
主任扫了一眼,敏锐地发现韩风没干杯。就说:小韩,今天不舒服?
韩风说:没有。不好意思地抓起杯子喝了个底朝天。
主任又扫了一圈,笑着说:大家放松。来这里吃饭,又不是工作。吃菜,吃菜。
可是大家拿起筷子,却停在空中,仿佛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都不去夹菜。主任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
这时张平站起来,向前靠近半步,身体前倾,准备好新闻联播里洋溢着的幸福爆表的笑容,说:主任,我敬您一杯!办公室您最辛苦,这两年咱们的工作蒸蒸日上,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全局的人有目共睹。大家私底下对您评价越来越高了。
主任向后靠了靠身子,说:哪里,哪里。咱们办公室如果有点成绩也应当归功于大家,精诚团结,齐心合力嘛!众人拾柴火焰高么!好,小张不错。喝!
张平坐回去,老李原地站起来。
老李笑了笑,说:主任,我敬你一杯。
主任说:好,喝。老李数十年如一日,工作最敬业。也是局里的最老的同志了。
老李坐下去,推了推韩风的胳膊。
于是,韩风也站起来。像一根木头戳在那,双手端着比他自己还僵硬的酒杯,说:领导,我敬您。
主任定睛观瞧,停顿片刻,说:好好干!在机关里,年轻是个宝。明天是你们的。办公室今后就看你们了。
说完自顾自地喝干了酒。
接下来,刘云也敬了酒。
后来的酒场,韩风听到了他词汇中存储过的和没存储过的但可以理解的很多褒义词和他读过的和从没读过的许多优美的句子。韩风感叹自己的中文学得有点浅薄,更糟糕的是他觉得他的酒量更浅。韩风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胜酒力,意识有时清醒,有时却恍惚。大家是在说话,也在笑,似乎又不是。也可能是在笑他喝醉了。
韩风记得最后张平央求主任教他写字。散席时刘云拉着张平的手请他赐墨宝。是老李一路送他回家。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来,无限晨光洒满马路。韩风迎着晨风向单位走去。大院门口遇到了熙熙攘攘的同事们。韩风想大抵有共同的奋斗目标,人才总会风云际会。正在这么思索着,朱姐就走过来。
朱姐是个乐天派,走路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总看不到脚着地,便立刻弹出去。老远就挥动胳臂和韩风打招呼。
韩风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
朱姐走到近前,挽起韩风的胳膊,说:怎么啦?小韩!昨晚加班了?没睡好?
韩风摇了摇头,说:昨晚喝酒了。头有点疼。全身没气力。
朱姐小眼睛突然迸发出光彩,急切地追问:跟谁喝的?也不叫我!是不是廊桥遗梦,约男同学了?
韩风说:没有。别八卦了。别把我想的跟你似的。
朱姐双眉倒立,怪道:那和谁?你说。和谁还能喝多?老实交待!
韩风说:领导组织吃饭了。
朱姐讪讪地道:还是办公室好,动不动就聚餐。天天搞福利。不像我们科,清汤寡水。就知道低头干活。
话没说完,侧面蹿出一人,一把搭住朱姐的肩膀,扯开嗓子说:谁又搞福利了啊?
她叫常瑟芙,是局里出了名的大嗓门。
也是为了搞怪,半路杀出来吓一跳,故意一惊一诧,震得韩风耳朵嗡嗡响。
韩风说:别听她瞎说。没有的事。
可朱姐怪异地笑着说:是人家办公室。每人发了500元,昨天发的。咋了你眼红了?
韩风知道朱姐要和常瑟芙斗嘴,故意这样说的。所以当时也没吱声。
不料中午就惹来滔天大祸。
事情是这样的。韩风正在电脑前打磨重点项目推进情况的报告。张平神神秘秘地踱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和别人说咱们昨天晚上吃饭的事了。
韩风把头斜过去,瞥了他一眼,说:早晨过来的路上遇到朱姐,她问起来,我随口说的。
却见张平一拍大腿,说:坏了。你闯祸了。
韩风觉得他小题大做,天天大惊小怪。就没理他。
而张平并没有放弃,接着说:当时除了朱姐,是不是还有常瑟芙?
韩风说:是了。怎么了,到底?有事快点说!我忙得了。
他的苦口婆心终于不肯放过韩风,说:你等着挨批吧,你!挨批评都是轻的!
说完,表现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扬长而去。
张平一直就是哗众取宠的人,爱赚人眼球。嘴里整天都是惊天大新闻。韩风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并不在意。
可是一会儿,可怕的大事真的发生了。
老李从门外带回一座信封和报纸码好的小山,奋力拎起来,放在桌面上。随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坐回到椅子上,点起一根烟来。烟雾在他的脸前,袅袅娜娜地升腾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说:小韩,你是不是和别人说,咱们昨天发了500块钱福利?
韩风抬起头看到老李严肃的脸,连忙认真地说:没有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老李忙笑了笑,说:没事。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土管科班轼飞去找咱们主任,好像是说他们科常瑟芙和他报怨加班苦,没有加班费。而咱们办公室就有饭吃,有钱发。
韩风一听这话,就预感到大事不妙。
恰在此时,刘云就走进来,满面春风地对着老李说:李工,是不是办公室每个月都有加班费?
老李吐出一口烟,缓了缓说:你听谁说的?
刘云说:刚才看到常瑟芙,她说恭喜我拍马驾到就加入办公室,一下马就收福利。我问她啥福利?她说,小小年纪城府挺深。不就是500块么,不至于保密吧!
我正纳闷呢!我咋没收到呢?可能是刚来,名字不在名册上。以后必定会有的。
老李听完,眨了眨眼,回应说:我也不清楚。随后偷眼瞟韩风。
这时节,韩风就压不住火。操起一本文件汇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啪”的巨响,满座皆惊。
他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找朱姐。
身后,刘云看了看屋里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韩姐,她怎么了?但屋内没有人回应。大家各自手忙脚乱地操心着自己个的工作。
朱姐在屋,被韩风逮个正着。
韩风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你是不是单位的大喇叭?全局的人都知道办公室昨天聚餐了?!
朱姐瞪大眼睛,一脸蒙圈,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小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韩风像愤怒的火山喷涌着,继续吼道:我们办公室昨晚聚餐喝酒,是不是你说的?办公室发了500块福利,是不是你说的?
韩风用手指着她的嘴,说:你这是嘴不?真他妈贱!到处造谣,唯恐天下不乱!
朱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指着房顶说:我没说!操他妈,那个草种冤枉我!
韩风看到她伪善的样子十分恶心!于是转身离开。
留下她在屋内狭小的空间气呼呼地转圈。
回到办公室,他的火气让他全身发抖,脑袋发胀,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刚坐下没多久,常瑟芙从门外冲进来,指着刘云就劈头盖脸地骂:你这根搅屎棍!刚来局里没几天就开始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嘴上连毛也没长,就到处吹风害人。你妈的!还没当上一官半职了,就开始整人了!
刘云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常瑟芙不依不饶地骂:小个刨。给奶奶好好做人。再栽到爷爷手里,有你好看的!
韩风觉得常瑟芙意犹未尽,因为她的唾沫星子根本没有用完。另外,韩风很怀疑她是冲自己来的。因为韩风听得出来她的话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刘云没和她吵起来,韩风自然也没给她吵嘴的机会。
大家都是知道的,她是小人。
一坨狗屎,不用提醒,谁都会绕着走的。
她嚷嚷半天,终于惊动了对面的主任。
主任站在门口,人高马大,堵得走廊密不透风。脸上表情极其严肃,虎目横扫,提高嗓门说:机关里大喊大叫,像什么话?是什么素质!说完,目光定格在常瑟芙脸上,继续说:你来办公室干啥?办公室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我们服务局领导,有保密规定,你不懂么?上班时间,谁允许你串门的?懂不懂机关工作纪律?
常瑟芙不敢直面主任的眼神,也不敢争辩,低下头灰溜溜地跑掉了。
韩风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任训斥了常瑟芙,但没有责备新来的刘云。他常说,年轻人有犯错的特权,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犯过错?对待年轻人就应当包容。
谁是谁非,主任没再追究。
可是刘云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下脑袋,更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韩风不忍心看他可怜的样子,就打算捞他一回。用给领导汇报工作的方式来切换一下主题。
韩风整理好新鲜出炉的重点工作推进报告,站起来,对主任说:领导,报告写好了。请你过目。
主任伸手接过去,转身离开时,留下一句话:你也过来吧。
韩风紧走两步跟出去,刚好看到主任的背影闪进了他的办公室。没奈何,只好来到门前伸出两个指关节敲门。
“咚咚,咚”,请进。
主任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只抬了一下头,说:坐吧。就专心看稿子了。
韩风当然不敢坐,只在桌子的右侧不远不近地候着,随时待命。
其实,韩风最喜欢看主任改动过的稿子。这种稿子俗称花脸稿。他既不是密密麻麻的行间距填充,也不是旁边空白处随心所欲的堆砌,而是惯用大量韩风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修改符号穿插,点明改法即止,绝不纠缠段落和语句。因此,这位领导的花脸稿最整洁干净。韩风有时候想,这可能叫作装饰或者润色。领导的修改笔墨甚至就是打印稿中一抹抹亮丽的风景。
正这样出神地想着,主任开口说话了。
“小韩,你的报告内容很丰富,该放进去的内容都有了。只是结构上有点混乱。咱们写稿子的,最忌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懂吗?”
韩风点了点头。
主任歪过头,提高嗓门认真地说:真懂,假懂?
韩风站直身体,坚定地说:真懂。其实韩风知道主任知道韩风不懂。
主任接着说:另外,一级标题和二级标题句式都有讲究。已经完成的工作任务通常应当用主谓式,而正在推进的工作大多有动宾式。你体会一下。
还有个别修改意见我都写在稿件里了。自己回去看吧。改好了,就找局领导签发吧。
韩风说:明白。转身走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了一下,刚好留开一个小缝。
据说局领导的门是常关着的,办公室主任不是局领导,但也是党委成员,所以只好半开半关。
韩风出门并没有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折向打印室,去找白姐。因为她最擅长修改稿子,打字速度每分钟120个。当然这不能算值得夸耀的本事,在学计算机的同学中只能说达到了平均水平。但是学计算机的同学中能认全十几年间数十个领导手写稿的,却是独此一家,绝无仅有的。
这是一项神奇的本领,韩风曾经多次见过同事们请教她辩认领导的批示。她拿到批示先是看,然后是顺时针旋转或者逆时针旋转,要么是上下左右抖动,有时还会走两步,边走边看。但结果总不会让你失望。有时碰到难以辨认的字,她便皱起眉头,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来回踱步。突然顿悟,便眉头舒展,激动地说:原来是某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韩风觉得这也是一门科学,因为白姐有成熟的理论。她说每个人写字都是一种动态过程,他走着写,坐着也可以写,有时轻松地写,有时愤怒地写,写字的情景不一样,字形就会有不同。同样的字,今天这样写,明天又那样写。因此,辨认字形就应当还原那个动态过程,只要找到适当的角度,就完全可以认出那个字。作为文字工作者,弟兄们为她的理论深深折服。可是,当别人夸她本事大的时候,她又谦虚地说会认字不算什么,会写文件才是本事哩!你对她说谢谢,她又会说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找白姐修改文件能够事半而功倍。最最关键的还是她脾气好,平易近人,说白了,就是好说话。领导让加班,从不会托辞拒绝,即使有什么特殊困难也不。但是这个也能理解。
然而没什么交情的人也能默默帮助,不好意思拒绝,这就让韩风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她可能没有拒绝别人的能力。因为她有时候忙,帮别人而耽误了自己,也很苦恼,也常有抱怨。某某真好意思,张口求助,自己却在我旁边打手机游戏。气死我了!他想歇一会,就不考虑别人。
韩风知道白姐的脾气。因此今天韩风打算充当她口中的某某。昨天的酒还不依不饶地折磨着韩风的大脑,他就当一回坏人吧。他对自己说。
白姐的门是防盗的,和财务是一个安全级别,但永远是敞开的。走过去,一眼就看到她没时间抬起头的忙碌。
韩风跨过高高的门槛,对白姐说:忙着呢,白姐?
白姐回应:帮党委小朱印文件,你不忙了?
韩风说:刚忙完。看文件有不认识的字,请求技术支援?
白姐笑着说:呀呀!还有你不会的了?
韩风猜着有戏,一边陪着笑,一边赶忙递上刻好文件的光盘。说:主任刚才给修改了稿子,我有些地方看不懂,特来请教!
白姐爽快地说:我看看啊。
她顺手打开光驱,把光盘塞进去。
韩风说:插反了。你好歹看一眼。
她嗔怪道:不可能。去你的。我是干啥吃的。
韩风笑着说:我喝醉了不扶墙,就服你。
白姐接起韩风的话说:对啊。听说你昨晚喝醉了?
韩风用手拍了拍头说:就是。这不,现在头还疼着呢!
她听了,忽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吹气,示意韩风降低分贝,手掌往回勾了两下。韩风就向她贴过去。
她压低声音说:你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挨批没?韩风摇了摇头。
她继续说:刚才刘云来这儿复印东西,碰到朱玲,聊了几句,被她叫走了,原来他俩是老乡。只言片语,我听了个大概。今天的事情首先是你对朱玲说你喝酒了,朱玲对常瑟芙说你说的办公室发了500块钱。然后,常瑟芙向他们班科长抱怨。上午班轼飞去找主任确认情况,我心里正替你担心呢。不料,听到“咚”的一声,就看到你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找朱玲,后来朱玲又找常瑟芙吵架。最后,常瑟芙气不过,才跑到你们办公室去骂刘云。刘云是新来的,不知道水深浅,自然不敢对阵。不过我想事情还没完,你得小心点。这么多人搞事情,我却没有看到利益在哪里?
韩风点了点头。不过心里不怎么认同。心想:白姐胆子真小,同事间口舌传言,造谣诋毁,挑拨离间有之,要说争名夺利,阴谋诡计则有点小题大做,杞人忧天了吧!
白姐看了看电脑上显示出韩风的稿子,用鼠标一拖,直接拉到底,关切地说:小韩,东西不多,我帮你改吧!中午了,你回家睡上一觉。下午来了再接着工作。
韩风心里乐开了花,笑着说:谢谢白姐。回头我请你吃饭啊。有了白姐的许诺,韩风便放下心来,回去睡觉不提。
单说韩风走后,常瑟芙找白姐打了个急件,内容是关于常瑟芙同志调入办公室工作的申请,说是下午就用。常瑟芙激动地说,咱们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兵了啊!
白姐回应说:你们科不是挺好么?管着业务,经常出差,油水不少啊?
常瑟芙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别听人们嚼舌头,即使有,也是那影儿年的事了。很古老的传说,听说过,没见过。人还是现实点好,调入办公室,有福利,离领导又近,提拔还快呢!
白姐说:事情好办么?
常瑟芙坚定地说:好办不好办都得办。我和班轼飞也闹翻了。反正他铁定不稀罕我了,上午就去找你们主任协调过,要求对调韩风。你们主任不放她也不要我。班轼飞回科里交待我打个申请,下午带我去找局长。
常瑟芙的申请文件几句话的事,打了半页纸,三分钟就搞定了。
可是白姐焦急的心却久久没有定下来。三番五次打韩风电话却被告知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风回家睡了个觉,踏踏实实的觉。下午2:30走进打字室,白姐就慌忙告诉了他一切。
韩风说:别管她,让她折腾去。
白姐说:你这么淡定?
韩风语重心长地说:白姐,办公室的工作,我不说你也知道,任务重不说,领导关注,即使是芝麻粒大点小事,论起来责任比天都大。其实说心里话,我想调整到业务科室学点技术。
白姐听完韩风的话,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打开韩风的稿子一同推敲起来。
韩风重新调整了文章结构,修定了一级标题和二级标题。确实,把工作成绩摆在前面,标题采用主谓式如土地整理项目提前完成,读起来特别鼓舞人心。而把正在推进的项目表达为动宾式则会催人奋进,给人留下专注的态度,如大力推进棚户区改造。大小标题统一句式,给人一种全文一盘棋的印象。
改定文稿,他俩重新检查了一遍,再次确认没有错误,就找主任核文会签。
主任拿过文稿,一目十行的浏览,说了一句好。赞扬道:办公室就需要这样的效率。就在发文单上刷刷点点批注“会各相关科室,呈局长签发”。
各科自然没有修改意见,因为基础数据都是他们提供的。科长们略看几眼,就痛快地提笔签名。只有土管科负责人不在家。韩风想肯定是找局长去了。好在他的办公室是个小型艺术馆,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型《沁园春·雪》的书画。横空出世,气势恢宏。笔走龙蛇,磅礴大气又飘逸灵动,特别震撼。班科长日常就坐在这幅画下面办公。座椅背后则是隶书《太上感应篇》看起来端庄又典雅。每根线条都在流动仿佛音符跳跃,最终谱就了一曲舒缓的乐章。欣赏了几行,觉得全身的神经都放松了。像是刚从汤浴出来,脱胎换骨,心灵都得到了洗涤。也算古人之望峰息心。
他的办公室还有十几块奇石,颜色鲜艳,形状仿生,有像盆景的,有像老鹰的,还有一块像五花肉的真是惟妙惟肖。
韩风在这里只等了15分钟,就看到班科长和常瑟芙一前一后走进来。从神色上判断不出事情成功了几分。因为他们的表情没有波澜。
班科长看到韩风说:小韩,有事么?
韩风把文件递给他,回道:会签一个件,是关于重点工作推进情况的报告。
班科长接过文件,说:我看一下,你坐下稍微等等。
他看得很快,边看边问:是你自己写的吗?
韩风点了点头。
他又问:小韩,入党了吗?
韩风说:上大学时入的。
他抬起头,看了看韩风说:小韩,成长很快呀!没几年就琢磨大材料了。
他用他独有的那支碳素钢笔签上刚劲又奇崛的名字。
韩风看了看,颇为欣赏。不愧是书法家。只是接过来文件,擦了一手墨。估计三天里就是黑手了。
韩风说:谢谢。
转身去找局长。
局长门前静悄悄的,除了上访户,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韩风轻轻地走过去,贴近门口听了听。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于是不敢贸然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只见朱玲开门退出来。局长还在说话:小朱党建活动搞得不错,有声有色。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就应该抓好全局思想教育工作,向党中央看齐。
朱玲使劲点头,看着像唐伯虎表演小鸡啄米图。
局长终于说完,朱玲准备关门,回头看到韩风要进去,便放开把手离开了。门尽管开着,可是韩风依然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听到屋里说了声:请进。韩风便以触龙说赵太后的步伐走过去。
适时开口汇报:局长,这是上报政府的关于重点工作推进情况的报告,请您签发。
韩风将文件双手呈过去,局长一只大手接住,翻了两页,随口说:“三规合一”是哪三规?
韩风想了有一会儿,确实不知道。脸涨得通红,一瞬间耳根发烫,汗水顺着刘海往下淌,汗水流进眼角,模糊了视线,但韩风不敢擦。也没脸擦。
韩风支支吾吾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
局长明显生气了,胡须也抖动起来。他威严地批评说:秘书不是搬砖砌墙,不是搬运工,不是码字工,得学习业务,思考工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怎么能行!怎么为领导当参谋,今后怎么走上领导岗位?怎么布置工作?小韩,你需要加强学习啊!
去吧!叫你们主任过来。
韩风后退着走出去,转身开门,又后退着出了门,把门轻轻关上。同时关上了局长咄咄逼人的威压。
在走廊里,风坚持不懈地吹,韩风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热气被快速抽走。
韩风觉得自己实在丢脸,不知道怎么和主任汇报。他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有今日的囧态,完全配得上自己得过且过的生活,咎由自取。
韩风反思自己自从考上大学后,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干些什么?要成为怎样的人?别人夸韩风努力,韩风自己也觉得比身边人勤恳。其实是自己在欺骗自己而已。
痛定思痛,韩风还得面对现实。正朝前有气无力地走着,就撞到了主任高大的身躯。
主任问:咋了?无精打采地?
韩风说:局长问我三规合一,我没答上来。局长生气了,让我来叫你。
主任拍了拍韩风的右肩说:没事。这是小事。别放在心上。以后注意多钻研就行。不要只为了写材料而写材料。
他说完,径直敲门进了局长办公室。
韩风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地像堆上去一摊烂泥。屋里的同事们都注意到了,却都在假装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韩风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本能地机械地拿起话筒,说:你好。这里是局办公室。
对方发出含糖量极高的声音,说:小韩吧!
韩风听了这个称呼,特别不舒服,于是准备好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你哪位?
其实韩风听出来是常瑟芙。
她继续说:连我也听不出来,常瑟芙。我是关心一下你,想问你坐在窗口那个位置冷不冷?
韩风说:不冷。
她又说:我刚才去你们办公室了,看到你们养的霸王花开了,满屋清香。是你打理的吧。回头和你请教一下养花秘诀啊!到时候传授我点经验,可千万别吝啬啊!
韩风不冷不热地说:忙着呢,回头再说吧。
没等她说完,韩风就挂断了电话。
刚过5秒钟,电话又烦躁地响起。韩风身体前倾看到还是那个电话号码,就装作没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韩风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任由电话铃声孤单地哭泣。
因为此刻,韩风的泪水早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眼前的霸王花耷拉着脑袋,无力地垂下叶掌,绽放的花朵落满尘土,颜色褪却了许多,清香也跟着黯淡下来。
韩风看着花盆中的泥土板结又崩裂,是有多长时间没有人关心,没有人护理了呢?他找到花锄,一点一点敲碎土块,再把新土翻上来。出门赶去打字室向白姐借来5L晾晒好的绿水,缓慢地浇灌。看着泥土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韩风正出神地看着花贪婪地饮水,主任突然就出现在门口,凶狠地吼叫:都是死人吗?咋了谁也不接电话?还能不能干了?看你们一个一个的?!
小王,你过来!
主任在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仿佛衙门里的官老爷,一脸明镜高悬的表情。他看了看韩风,停顿了一下说:小韩,你来办公室三年了吧?
韩风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局里决定让你去土管科工作,加强他们的力量。同时也是为了培养你业务工作方面的能力,增加锻炼机会,让你能够全面发展。尤其是局长本人特别器重你。下午就搬过去吧。
说实话韩风心里确实有些不舍,毕竟工作了三年,对这个部门还是有感情的。一旦离开就是过往了,就画上句号了。
不过韩风知道,在机关要学会尽快接受现实,学会适应。
停顿了有一会儿,韩风平静地说:领导,我手头的工作交接给谁呢?
主任说:朱玲一会儿和你对接。
竟然是她!韩风略显意外。
不知道那个常瑟芙下落如何?
韩风回去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向办公室的同志们微笑告别。大家说了很多常回来看看的话,韩风都认真地一一记住每一个人的脸。
他又看了看霸王花硕大的身躯,转身离去。
韩风是一个人把东西搬过去的。白姐和韩风说当时的情景特别像发配。
等韩风去土管科的时候,常瑟芙已经搬走了,据说是去机关党委报到。局长认为那里意识形态工作越来越重要,任务越来越重,需要配备局里最精锐的力量。
不过,同事们私下议论说,她是被踢出去的,是发配结局最惨的。估计听到这个传言,她应该特别恨班轼飞吧。到底是谁从中安排,内幕种种,不得而知。
不过韩风想明白了:为什么机关一再强调保密。却没有一次保住过。皆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朋友。
其实机关里从来就不曾有过秘密。一切保密信息都通过流言传播开来,跟着流言起飞的小矛盾,引来小职员的斗争如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而别有用心的人则暗度陈仓,浑水摸鱼。不是吗?
一周后,韩风熟悉了土管科的业务。日常工作不太忙,文字材料也很少,空闲时间就请教科长写字的门道,倒也小有收获。
一次偶然,听科长说局办公室最近特别臭,他去报送了一个文件,发现办公室的人出入都戴上了口罩。感觉像是03年抗击非典,怪怪的。
中午下班,韩风特地拐进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仿佛马路边下水道横流的恶臭。发现大家都用白口罩遮住脸,安静地看手机。霸王花没有口罩,枯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长成了劈柴生火的好材料。
所幸没有人发现韩风的到来,他转身加快脚步拐进了打字室。
白姐看到韩风进来,笑着说:呀呀!稀罕人,好久不见。
韩风笑着回应:下班路过,看看你。
白姐问:没回你那个办公室?
韩风说:刚才路过,看到大家都忙,就没敢打扰。
白姐笑得止不住,怕被人听见,弯下腰又连忙捂住嘴。可是整个肩膀都在上下抽动。
过了一会儿,她说:是不是那屋太臭了!你看到他们都戴上口罩了吧?
韩风点头“嗯”了一声。用询问的眼神,注视着她。
白姐走过去关紧门,对韩风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朱玲搬过去就带来一股味道。开始不明显,隐隐约约地一缕一缕,后来越来越浓烈。大家就受不住,只能买装备。
主任也批评过,让他们抓一抓卫生工作。整天臭气哄哄,影响局机关形象。昨天大扫除,从上到下,从墙根到门口,彻底清理了一遍,连90年代的油印文件都翻出来了。可是,臭味依旧,大家绝望了。
以前,办公室你爱干净,来得早,常常打扫,现在他们排了个值日表,谁值日谁就得早来。搞得怨声载道。世风日下啊!
办公室的人私下说朱玲犯狐臭了,想找机会给领导汇报,叫她换地方办公呢!
韩风不由慨叹:机关算尽。哎!他们敢给主任汇报,可主任不敢往上汇报。
白姐,还是你看得透,看得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利益在,斗争就会在。
别管他们了,我请你吃饭去。
又过了两个月,主任对办公室的臭气忍无可忍,于是当着大家的面大发雷霆。
李工、张平和刘云三人合力把霸王花搬出去,远远地丢在走廊尽头的角落。留下朱玲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承受主任的高压训斥。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受不住,飞起一脚踹在暖气片上。鞋没坏,日本的。暖气片应声断裂。供暖水瞬间井喷。
主任慌忙跑着躲出去,一不留神在走廊摔了个屁墩。爬起来,冲着慢慢悠悠往前迈步的三个家伙吼道:你们三个快点过来。老李,去找物业水暖工,暖气爆炸了,叫他们赶紧抢修。你们两个去抢救桌子上的文件。
后来,为了一劳永逸,主任批准,办公室拆卸旧暖气统一换新。
白姐告诉韩风:工人们从旧暖气片缝隙里拽出一袋东西,问朱玲要不要?她打开一看,是包子,上面长满茸毛,黑蓝色完全包裹住雪白,毛又特别长,又特别蓬松,分不出来有几个,经过供暖水浸泡,一股恶臭像魔鬼一样冲出来。事发突然,朱玲措手不及,本想往厕所飞跑出去,说时快,那时迟,只见她一手扶住桌子,一只手想捂住嘴,胃却极不情愿配合,一阵痉挛,像极了刚刚爆破的暖气,喷涌如柱,飞溅开来,一地污秽。
这一下办公室又成了人间地狱,大家纷纷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