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们数学的陈老师要退休了,热心的同学在筹备各届学生一起庆祝陈老师光荣退休的聚会。
陈老师教书近40年,聚在群里的同学也可谓是老老少少,年龄跨度达2-30年,那些90后甚至00后更是直接称呼陈老师为阿土伯伯或者阿土爷爷。
毕业后只在一次同学聚会中见过陈老师,那次见到的陈老师头上已有些许白发,但脸上依然是我们年少时就熟悉了的神采奕奕。所以,如今听到可爱的小师弟小师妹们这样称呼陈老师的时候,还是稍稍有点震惊的。
能让全班同学喊一位数学教师为爷爷伯伯的老师,在学生心里该是占据了怎样的份量呢?
直到前些天和陈老师细聊,我才明白,学生心目中之所以有一个伯伯爷爷一般亲切的老师,是因为这个老师心里满满都是如儿孙一般牵挂着的学生。
那天我问陈老师:教了那么多年书,有没有一些记忆特别深刻、特别值得骄傲、或者觉得很遗憾的事?
起初陈老师有些为难,说:教书一辈子,想想也没啥,一个平凡的老师做了一辈子平凡的事,每个老师都这样做的,同学们这样跨届为我庆祝,着实不安。
就跟所有教书育人一辈子的老师一样,他们会觉得那些成了材的学生很了不起,而总把自己放在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位置。
有点点心酸,我赶紧回道:陈老师别不安啊,很多感动人的就是那些平凡的事。老师都是伟大的,所以同学们会这样热心,只要是好的老师都会有这样热心的学生的。
可能是这句话让陈老师想到了他的辛苦付出,也想到了那么多年来那么多学生的爱戴之情,于是,陈老师说:每一届学生都是一本书,每一个学生都有故事。你的提问让我感慨万千,往事一幕幕就在眼前。
接下来陈老师讲述的一桩又一桩真实的故事,让我深深感动。我想,我必须以并不灵巧的笔触,记录那一个个值得铭刻的片段。虽然不是感天动地,却相信能让一个普通教师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光芒,照亮更多的人。
以下引用部分的文字除特别注明的,都来自与陈老师的聊天记录。
~ 拨云见日~
其实,做老师就是做人的工作。知识是死的,千篇一律,而学生是活的,每个学生没有一个是一样的,要善于发现学生的个性。记得有个学生每到大礼拜,就愁眉不展,闷闷不乐,问其原因,始终不说。只能通过谈话、观察,问其他同学来了解情况。还经常和他一块散步,带他一起去食堂就餐,终于打开了他心灵的窗户,原来是父母吵架,闹离婚。
我想,应该先做好他父母的工作,于是大礼拜放假陪这个学生去他家里。我对他父母说,我不是领导,不是婚姻工作者,是你们孩子的老师,你俩不管有什么问题,孩子回家,必须有一个良好的环境,绝不能吵架,更又能提离婚,假装也要装着给孩子看,等他考上大学再说。通过这次家访,发现学生愿意回家了,每次回校也很高兴。这个学生考上大学后,父母不但没有离婚,反而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叫我帮填志愿。
聊到这里,陈老师突然问我:这样是否太累?
我能感觉到屏幕那头陈老师脸上的一丝尴尬。也许有人会质疑一个老师做这些是否管得太宽了,可是那个和头顶的乌云挥手作别的学生会质疑吗?那一对最终和解回复风和日丽的父母会质疑吗?无法想象,心理阴影笼罩下的学生高考能出好成绩,也无法想象,若孩子高考失利会不会让父母的关系闹得更僵。
于是,我回复陈老师:这不是累,是良心使然,虽然这要比有些上完课就万事大吉的老师多花很多时间。
若不是把每一个学生都放在了心上,学生的喜乐何关痛痒?既然有了某个人的痛痒在心头,又哪里有不去解除的道理?
或者,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教师的责任让陈老师愿意额外花时间在学生身上了,而是一种为人的善和真。
~细解心结~
在对待偏科学生的问题上,记得一学生,进高一时从来不做数学作业,其他功课都好,到底什么原因,一定要探个究竟。经过N次的谈话、开导,终于知道原因。原来在小学4年级时,与数学老师闹矛盾,从此以后就不听数学课,不做数学作业,直到初中都是这样,全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春晖,但数学成绩不尽如人意。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多次与他谈心,与他交朋友,让他知道数学老师是可以亲近的,从而爱上数学这门课。
陈老师提到的这个学生,我在另一位学长写的关于陈老师的文章中找到了他的留言,这位学生感慨道:
“26年过去,我心中依然对陈老师充满着歉疚,看到照片上的老师华发布满了头,感觉如梗在喉。我是属于偏科严重且对数学特别不喜欢的那种头疼学生,老师在高一高二累计找我谈话18次,循循教导我要重视数学、用心学习,然而我要么沉默以对要么直接拒绝,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些我心里都充满着歉疚,犹如一个失败的儿子对着他满怀期待的父亲的那种歉疚。”
在群里,也经常能看到这位同学表达的对陈老师的感恩。或许这样的学生有很多吧,就象陈老师说的:
这样的事例还有好多,有个女生,高一除数学外各门功课都很好,在班级前几名,但加上数学再平均的话,在班级后几名。对这样的情况,一定要找到原因。原来是初中时曾和同学闹矛盾,她认为数学老师有偏心,从此就不爱数学,看见数学老师就低头、绕道,看见数学题目就头痛。知道这个原委后不断地与她谈心、鼓励她,每一次作业、考试都单独给她辅导,理清思路,让她逐渐愛上数学,最后在高考中取得122分的成绩,考取了一所比较知名的政法大学。
千里马瘦骨嶙峋的时候,伯乐凭一声嘶鸣就能识别这是一匹难得的骏马,相信只要精心喂养一段时间,必定会变得精壮神骏。千里马没有辜负伯乐的一片苦心,这也许就是对伯乐的最好报答。
~学生如子~
有个学生,活泼好动,课间不小心伤了脚,鲜血直流。家长一时不能到校,校医作了简单处理后,联系学校司机,立马送医院进行伤口逢合,回校后在寝室休息。作为班主任,学生就是自己的孩子,叫陈师母做好荷包蛋送去,补充营养,又从学校附近一养鱼专业户处买来河鳗,让他吃下去。其他同学看到后调侃说:我也去弄出些血来,也可以吃鸡蛋、河鳗了。学生的伤口很快好了,事后说,以后做事一定会小心的。
陈师母也是名教师,我们读书时就能看到陈老师和陈师母的恩爱。也许天下老师都有一颗慈父慈母心,见不得小孩子受一点点苦,如果做点什么能帮助孩子尽快脱离苦楚,必定是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也难怪同学们会表示羡慕,谁不想让父母多疼爱自己一些呢。
都说知子莫若父,下面这件事陈老师更象是个称职的父亲为青春期的孩子保着驾护着航,我想这位同学一定会一生铭记陈老师这位曾经拉他一把的父亲一样的班主任。
学生的事情是防不胜防的,突发事件的处理也是班主任的一门学问,特别是对待犯错误的学生,是推一把还是拉一把,将直接影响学生的一生。我认为,对待任何一个学生,只能拉绝不推,我是班主任,一定要对学生的前途负责。
有个学生高二时插班进来,高大、帅气,是女同学眼里的男神,可是还没过三个星期,一天中午,有同学来报告,说插班来的学生头上出血了,什么原因只字不提。我赶紧赶往教室,他正护着额头往医务室走来,作了包扎处理,还好,伤口不是很严重。包扎好以后我就问他,伤口怎么弄的。他脱口而出,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又问在哪摔的?这时他吱吱唔唔好一阵,说是教学楼楼梯。我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心想必有蹊跷。
事后找他周围的同学了解情况,开始同学也不肯实说,说法很多,有的说摔了一跤,有的说碰了一下,有的说在路上,有的说在走廊,这样,更引起我的怀疑。我穷追不舍,终于有一知情者说,是被别班的同学打的,事情比我想的更严重。学生也清楚,打架是要受处分的。事后为了磨平该学生的恐慌心理,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终于对我说了实情。因他刚来,有女生对他好感,就引起别班同学的醋意,约他打架,便出现了流血事件。
知道事情的原因后,解决起来就方便了,一方面做好他的工作,另一方面在班中教育大家,不可随意生是非。这个事情在班级中处理完毕,没有上升到学校层面,没有进行处分,他也安心读书了。
~灯下陪读~
98届学生,是高二接班的。俗话说,自己的孩子好养,后娘却难当。接班后,发现班上聪明的同学不少,同学们思维敏捷,一点就通,可有的同学自制力不够,总想在课外发挥一下,根据这一情况,就经常组织班级活动,组织爬山、比赛等,活跃班级气氛。
在组织班级活动的基础上,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高考前一个月,为了让同学们在晚自修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督促大家安心学习,提高学习效率,我便和同学们一起晚自修,在教室夜办公,学生有问题可以得到及时解决。虽然这个办法有点笨,但当时的情况只能这样。
经过一个月的师生共同努力,大家的成绩上去了,全班同学在高考中超常发挥,无论上线率、还是平均分都位于年段第一,同学们很高兴,也受到校领导的肯定和全校老师的好评,当年获得了市十佳师德标兵的称号。当年正是湖南发大水,江总书记号召抗洪抢险的解放军官兵"严防死守",取得了抗洪抢险的胜利,在全校教师总结高考的大会上,我就用严防死守为题作了发言,做到颗粒归仓,每一个学生都得到了应有的发挥。
上面提到的偏科的男生在他的留言里也说到:“ 那时只要在校,陈老师每天晚上在教室内陪我们到晚上9点,每天早上陪我们进行早操和晨跑,风雨无阻。”
我们经常听说的是父母陪孩子灯下苦读的事例,作为老师,代替父母陪伴学生,不仅是一种支撑,更是一种幸福,这应该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能遇得上的幸运吧。
~深深遗憾~
那么多年的教师生涯,除了植入记忆的值得骄傲的事,总还是有些想起就让人唏嘘的憾事。
88级学生,90年高二进入高三时,学校突然宣布撤散我所带的班级。当时学校有不成文的规定,每年文理科分班时,把班风、成绩一般的班级拆分掉,组成文科班。轮到我带的这届时,却突然改变了套路。
学校领导是这样说的:把高二(3)撤了,让该班的同学填充到各班去当领头羊,算是对我工作的肯定。我是极不情愿的,同学们到了其他班级也象是后娘养的,常来我这里诉说,作为一名普通教师实属无奈,至今回想起来总觉得对不起同学们,没有带他们走进考场,遗憾至今。但这届学生凝聚力很强,经常回忆高一高二时的班级实力,对我的感情很深。
这种情况我感同身受。中考时我的语数外成绩都很不错,可是理化两门课糟透了。这真是要怪教我们数学的陈老师了,让我对数学大感兴趣,特别是初三那年,有时候两节晚自习都能花在做数学题上还意犹未尽。那时候教理化的老师可不象我们的语文数学老师那样盯得紧紧的,加上不怎么感兴趣,当然是能不做题就不做,于是成绩一直上不去。
上高一时,就因为这太不平衡的文理分化,把我放到了一个注定会是文科班的班级。初中那么多的同班同学,只有我和另一个男同学在那个班上。我也注意到,原先初中特别优秀的几个同学,都被分散到了各个班级。
不清楚其他同学的感受,但是我永远记得当时那种无以言说的孤寂,初三时燃起的学习热情突然不见踪影,这种状态持续了整个高中阶段。
所以,我中学时代大部分的美好记忆,都停留在初中三年。那种如家人一般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的情谊,真的难以忘怀。
聊着聊着,陈老师说:好想与你视频聊,可是我听不清你的声音。
看着陈老师发过来的这句话,瞬间泪湿眼眶。若不是因为耳疾听力严重受损,陈老师才不会这么早就退休的。要说遗憾,这才该是真正的遗憾,是那么多还未来得及成为陈老师的学生的学弟学妹们的深深遗憾。
好在,陈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很多很多,就象夜空中不停闪烁的星星,他们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地付出着,白天被阳光覆盖了光芒,夜深人静时,那种耀眼自会被无数的目光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