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黑色风衣的徐嘉强正靠在自家家传赌场的门口抽着香烟,眉头紧锁,看似衣食无忧的男人却正在为自己和兄弟们的未来而忧愁。
自两年前他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李兰香送进疯人院后,不知为何,自家赌场像是有什么邪门的东西似的,除了老玩家来捧捧场子以外没有人再愿意踏进一步,并且总是有黑帮的人来闹场,可是徐嘉强从来没有招惹他们,并且他们家的赌场从来不会赚黑心钱,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即使自家里的钱已经够他活好几辈子,但也经不住这样闹腾。
李兰香是四年前“百乐门”里的红牌头,徐嘉强本对这些灯红酒绿的场所不感兴趣,但突然有一天为了给自己的兄弟庆生,请他们来“百乐门”欣赏一下美人们曼妙的舞姿与动听的嗓音。其中有一个环节便是他们缘分的起点,当所有灯光一黑下来的同时香气扑鼻,本来意兴阑珊的徐嘉强也被这股迷人的味道所吸引,将目光聚集在了舞台上,当灯光再次亮起时李兰香正站在舞台中央,开始了她的表演。正是这一次误打误撞的相见,让徐嘉强对李兰香一见钟情,从此徐嘉强也成为了这里的专驻常客,再到后来李兰香便成了徐嘉强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徐芊芊。
但是幸福甜蜜总是短暂的,婚后李兰香的性格缺点也渐渐暴露,李兰香是一个极其没有耐心的人,遇见麻烦事只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精神上也有一些意图用药物控制而控制不住的疾病。徐嘉强对自己的妻子还是疼爱至佳,百般包容的,但是越包容她越放肆甚至变本加厉,有一次将徐嘉强砍进了医院,徐嘉强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碎,也因此亲手将自己的最爱妻子送进了疯人院……
纵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徐嘉强看看兜里的破旧怀表,想着管家差不多也快要去幼儿园接芊芊回家了,灭了烟转身向屋里走去,但是此时徐嘉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回家了兄弟们,身冷,场子冷的,不如早些回家喝点汤,收拾收拾咱们就提前打烊吧。”徐嘉强拍了拍手,硬挤笑容地说,“也不留着大家一起受冻,这些拿下去分给弟兄们,买些菜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好好吃个饭。”边说徐嘉强边掏出一大叠大洋来,顺势拍了拍他旁边弟兄的肩膀,无所谓地挥了挥。
天色非常的阴暗,徐嘉强没有心情开车回家,而是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在夹杂着阴风的街上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因为雨很大,所以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外加上电闪雷鸣,这种压抑的氛围让徐嘉强本就不安的心变得焦躁起来。在临近家门的那一刻,一种熟悉的味道更是让他绷紧了全身的神经。“难道是……不,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徐嘉强心里不安地念到,同时捏紧了拳头,眼神飘忽不定,慌了阵脚,那一刻本来背上所愈合的刀疤,又愈发疼痛起来。
女儿应该也快到家了,就算自己的设想是真的,徐嘉强也想先处理好这些事情,怕自己的女儿会受到影响,于是徐嘉强还是准备好面临现实,虽然他在打开门的那一刻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随着门缓缓打开,那股味道愈发浓烈,这个香味已经在家中消失两年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家门,穿过长廊来到客厅,一路上暖色的灯光照得他额头冒汗,但是客厅的景象让他大为震惊和疑惑。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熟悉菜肴,全是李兰香最拿手的,也是徐嘉强最喜欢的。饭菜的香气和那股香水味交杂在一起,让他内心五味杂陈。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的,她回来了。
徐嘉强的目光看向了阳台,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她站在窗边,就算披了一件白毛大衣还是盖不住她的瘦弱,白哲的手持着红酒杯不慌不忙地摇晃着,好似在等着什么。
“你回来了。”徐嘉强微微地说了一句。
“你想过我吗?”
“女儿也快回来了。”
“我不想问第二遍。”
“对不起。”徐嘉强低着头,想要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此时的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内心夹杂着不安,担忧,内疚,或者……
“爸爸,爸爸,我回来啦!”此时女儿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听见芊芊的声音,徐嘉强立马蹲了下来,准备好抱女儿的姿势,这是每次芊芊回家必备的“仪式”。“爸爸这位漂亮的姨姨谁呀?”被抱在爸爸怀里的芊芊直勾勾地盯着李兰香,一时半会徐嘉强不知道该如何跟芊芊解释这就是她的妈妈,同时李兰香立马放下手中的红酒走了过来,不知所措的双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又放了下去,微笑着回答到,“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你看我为你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吃饭吧。”徐嘉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柔至极的女子,感觉陌生又熟悉,这还是她吗?
在整个吃饭的过程当中,气氛非常凝重,吃罢徐嘉强便让保姆带芊芊回房,并给了管家一个意味深长眼神。徐嘉强靠在雕花柱上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李兰香,她手拿香烟,微卷的头发,细长的柳眉,水灵的大眼,秀挺的鼻梁,玛瑙似的红唇,和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迷人香气无一不是在揭示着她的完美无瑕,白毛大衣下是一件朱红色的旗袍,白纸般的肤色显得更为突出,头上的吊顶灯使她的发丝甚至整个人都在发光。可令徐嘉强想不通的是,为何如此完美的女人会存在暴力倾向,暴力到让他都无法忍受,一想到之前李兰香对他的暴行,消灭了对李兰香的幻想,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上楼休息吧,主卧还是客卧自己选。”
“你想我了吗?”
“为什么非要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吗?”
“谈?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什么好谈的,也不想谈。”
“你难道对这两年来我的经历一点都不好奇吗?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来肯定我的坚持没有错误。”李兰香并没有像徐嘉强想象的那样大喊大叫,反而是以极其温和的口吻质问他。这也让徐嘉强放松了警惕,“现在也不早了,你不喜欢晚睡,明天咱们再好好谈谈吧,你的衣服在楼上第二间客房里,热水已经让管家准备好了,洗洗睡吧。”说罢,徐嘉强转身走上楼去。
躺在床上的徐嘉强辗转难眠,因为出现在家里的这个女人让他琢磨不透了,给他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不知道李兰香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大为改变,甚至连刚才的怒火也是以一种平缓的语气说出。“刚刚她说她要肯定自己的坚持没有错误,她坚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思绪混乱的他直到半夜才渐渐入眠。
一大早,管家已经送芊芊去上学了,也安排好兄弟们去看场。徐嘉强在那股熟悉的香味中醒来,原来李兰香已经做好了早饭端进他的房间,并坐在她曾经最喜欢坐的摇椅上等着徐嘉强醒来。“醒了?快些起来收拾收拾吃了吧等会凉了,我先下楼了,要去什么地方听你的便是。”说完便关上了门。
上海的冬天与北方不同,是湿冷的状态,刚一出门李兰香脸被阴风吹得白里透红,微微蜷缩着身子显得娇小可爱。徐嘉强和李兰香坐在后排,管家正带着他们在去往上海国际饭店的路上。下车又是一阵阴风,李兰香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徐嘉强的口袋里,正好摸到了那块怀表,他顿时慌了神,将李兰香的手拿了出来,她眉头微蹙,但嘴角却挂着浅笑。
他们到了私人包间里,端着茶水,拘促的面对面的坐着,类似的场景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伤好的差不多了吧?”李兰香小心翼翼地问到。
“已经痊愈了,谢谢李小姐的关心。”徐嘉强抬头看了一眼她,紧接着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茶,“你是怎么出来的?”
“用脚走出来的呗,还能怎么出来,等你来接我?那可能得等到下辈子了吧。”李兰香露出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其实我……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你变了,变得温和了不少。”
“想知道吗?昨天我是想说的,但是今天我不想说了”李兰香露出一脸戏耍徐嘉强的表情。
“你还是那么犟。”
“是吗?我送你的怀表还没丢吧……”
“那不重要,懒得换而已。”徐嘉强急着打断了李兰香,将茶杯挡在自己脸前,头偏向一边,遮掩尴尬,李兰香也被他这一举动逗笑了,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下午天空渐渐放晴,在那个下午李兰香和徐嘉强聊了很多家常便饭的事情,但是徐嘉强始终不知道这两年里李兰香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最后,李兰香用充满期待的双眼看着徐嘉强,弱弱地问了一句“你愿意给一点时间让我赎清我的罪过吗?”“好!”
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每天都是李兰香亲自接送芊芊,做好早餐端进徐嘉强的房间,当他的私人闹铃。没事的时候跟仆人一起剪剪花草,打理自家的后花园。周末他们俩会抽时间带着芊芊一起玩耍,在芊芊的脸上也多出了和其他正常家庭孩子一样的灿烂笑容。赌场的生意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在这个若大的住宅里,明明只多了一个人,却显得格外的热闹,有了生机起来。他们俩又再一次重温了繁华的南京西路,看了苏州河上樯帆林立的繁忙景象,去了虹口市场,去了上海外滩,走过银座大马路。在夜晚,在客厅,在优美的音乐声中起舞,慢慢悠悠的过着每一天的生活,每天都能在熟悉又安心的味道中相拥入睡。这就是他所想象的家,这就是他所追求,所向往的家。在这段时间里徐嘉强觉得无比幸福,认为这将会是永远。
直到有一天早上这个家里彻彻底底的消失了那种味道,芊芊也是管家送去学校的。徐嘉强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李兰香的身影,呼唤着她的名字,但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在屋里晕头打转,甚至更让他窒息的是,有关她的一切都像泡影一般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衣服,鞋子,相册,他们俩相爱时所传递的信件,她的一切的一切。家里也被徐嘉强翻箱倒柜翻得凌乱不堪,他无力地坐在地上。
此时门铃响了,徐嘉强露着傻笑匆匆忙忙地跑上去开门,嘴里还念到“回来了,回来了。”可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头戴黑色帽子,脸上带着一个黑色墨镜,在墨镜下面是一道异常明显的遮不住的伤疤,身披黑色大褂,明明没有下雨的天气却拿着一把黑色大伞。徐嘉强顿时明白这是黑帮的人,并立马耷着嘴角故作镇定地问道∶“有什么事?现在不方便接客。”说完,正要关上门时,却被门口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把推开,门重重地摔在墙上。“想必你一定很想知道兰香在哪里吧,我是他的哥哥,李兰翔,她托我给你带个东西。”说完从兜里拿出了一封信,徐嘉强一把抓过,怒问∶“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你还好意思问?现在知道急了吗?这两年里怎么不关心一下她呢?两年前你把她送进疯人院的当天我就把她接出来了,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为了你,这两年来她独自面对自己的精神疾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让我们管她,她找了很多医生,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每天吃各种各样的药,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她为了抑制自己狂躁症发作,还会用电击来麻木自己,你怎么忍心将爱你的人送进疯人院而不是陪着她一起抗击病魔。两年前我就想找你算账的,我妹哭着求我不要插手,不然今天可能你只剩下骨头留在这世上了。要不是答应了我妹不碰你,今天我就送你下地狱!”李兰翔抓着徐嘉强的衣领,头冒青筋,冲着他连连怒吼。
“我不知道她经历了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我要找她!她现在一定很需要我!”徐嘉强彻底慌了,两手抓住李兰翔的手臂苦苦哀求。
李兰翔放开了他的衣领,“不,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不是现在。半年前,兰香被查出了癌症晚期,昨天晚上兰香她已经……”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昨天晚上一个好好的人,不可能,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她一定是在试探我,你告诉我好吗?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徐嘉强强忍着泪水,双手合十,再一次哀求着。徐嘉强本不矮小,但是双手合十弯腰驼背的模样显得在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弱小无助不堪一击。
“信已经给你了,自己看吧,我也不想多说了。”李兰翔抹掉眼泪,摔门而去。留着徐嘉强一个人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将信封打开∶
对不起,嘉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本来我打算撑到陪你和芊芊一起过年的,但是我真的太痛苦了支撑不住了。其实刚回来那天我有好多话好多话跟你说,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我不想诉说我的苦衷。所以我决定要用实际行动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证明我对你们的爱,其实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只是我生长的环境让我拥有了那样的性格。
在这两年里我努力接受治疗,每天过得真的不尽人意,但是我相信两年前你也不是故意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坚信你是爱我的,因为我感受得到你也在很努力的包容我,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治好它,开心的是成功了。
可是同时也迎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被查出癌症晚期,医生说我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放弃治疗,我不想生命里留下遗憾,我想回来补偿你们。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但你是一个很不错的父亲,当我回来那天看见的一切让我觉得我没有看错人。
嘉强,你还是那样的正直,无私,善良,如果我不在了,就给芊芊找一个好母亲可以吗?她很需要一个妈妈,并且就请当做我从来没有存在过好嘛?其实我很开心你把我的东西都收在第二间客房里,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把抽屉里之前我们写过的信都看了一遍,把有关我们的一切我都看了一遍。
嘉强,请别怪我狠心将所有东西都收走了,我怕你忘了我,又怕你永远记得我。
李兰香一定没有想到在这两年里,徐嘉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第二间客房里坐着发呆,看着房间里的点点滴滴,以泪洗面,那个房间是他亲自收拾出来的,让管家锁上不让任何人进去,他对李兰香的思恋只能埋藏在心底,难以启齿。两年间他也想过要去把李兰香接出来,但是他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兰香,他不敢去面对自己一时冲动而犯下的错误,而正是因为他的懦弱和犹豫不决让他们彻底地错过彼此,就连一句合理的解释也没有给她。
李兰香也许没有了遗憾,但李兰香成为了他永远的遗憾。忏悔而绝望的泪水在徐嘉强的脸颊上流淌,手里紧握着怀表,那是李兰香和他第一次见面时,送他的礼物,不知握得多紧,怀表的框边已经陷入了他的掌心,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板上,一点一点地刺痛着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