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去的内乡县衙,据说它是目前全国保存最完整的封建时代县级官署衙门。那次出游一块去的有好多人,拖家带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热热闹闹。
是否是全国之最,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如今的世道,不管是什么景什么物、什么人什么畜,要想给它冠个什么之最,凭世人的聪明劲儿,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但这个旧县衙的完整性,是不待多说的了。
记得旧县衙大门两侧,有一对石狮,好不威严。打眼一瞧,就会提起神对衙门敬威起来。但我再用心盯着仔细一瞧,就发现:此对狮子那似暴的眼里,倒似溢着丝丝的善意,觉得它们的内质,倒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凶得可怕。
心想,这对石狮的守护,是已经打封的历史。夕日的威严,已经化为过眼烟云,如今也已成供人游览的古迹。此时的石狮,那能还借得了昔日的威、衙门的严?却也断比不了现今真衙门门口的石狮,露出的一幅逼人的凶相呢?
外出旅游,人总会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心境,我也不例外。况且难得的一次出游,无论如何也得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得清爽一点阳光一些。踏进这个旧县衙衙门前,心情尚是与当日的阳光一样,甚是明媚。
但踏进县衙大门的那一瞬,仿佛就有一种阴闵之气扑面而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犯人,一个未被绑缚的看似自由的犯人,浑身有一种被鞭挞的感觉。心境随之默契,思考也跟着脚步的移动有些沉重起来了。
抬眼看那鱼贯而入的一个个游客。心想:看似说笑着打闹着一身轻者,但哪个又不是被这样那样或多或少的欲望押解着的犯人呢?
此时写着这些文字的我,被记忆和思考的衙役押解着,满脑子想着游县衙时看到的什物,虽然模糊,却尚有印迹;想着那时一步步向前挪动着步子,虽然蹒跚,却还算执著。
但时间确实长了些,什么三堂,什么六房,什么夫子院,真的记不清多少了。衙门的门一道又一道,谁还能数得那么切切呢?况且扮演着犯人身份,总想着不知犯了什么事,会被定个什么罪,最终判个什么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左顾右盼,又哪能来得了记忆犹新呢?
人在郁郁的心境中行走,是很容易疲顿的。就这么正觉有了些困累的时候,忽然就瞧见了那悬挂着“内乡县正堂” 的金字匾额。心想,这应该就是体现衙门精神的关键之所吧!
果不其然,这巍峨森严的正堂,就是昔日知县举行重大典礼、审理重大案件、迎接上级官员的地方。而怪我孤陋寡闻,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县衙的功能就是审判犯人,别无它责。看来不然。
正堂内那个知县公堂,黑漆漆的公案上,摆列着文房四宝、印盒、惊堂木及发令签等审案用物。对于这些玩意,自己本不陌生,戏中常常看到。尤其是那县太爷发威之时,忽然惊堂木一拍,发令签一掷,恰似勃然大怒。此时跪着的百姓,早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敢再狡辩一二呢?
那时,我站在堂前,忽然就想起了那曾看的古装戏的情境来了。尤其是看那县令,外出时,鸣锣开道,好不威风;大堂内,击鼓鸣怨,太爷升堂;清官威严,赃官鼠眼;衙役一阵嗡嗡,太爷堂后坐定。一出好戏便开始上演。
由此想到,人生如戏,戏却不同人生。戏中的官员一出场,看那神态,便可分个清贪,辩得忠奸。而人生中所遇,那能就会一下子辨得个一目了然?
据说,这内乡县衙出的清官倒真是不少,只是记不得姓甚名谁了,却倒叫我想起那位七品芝麻官来了。那个“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清官,着实让我们期盼公正的老百姓们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不过我们的编剧们口气也着实大了一些,竟敢让这小得没法再小的芝麻官审起郜命来了,不管审得如何,也等于白白地将他送入了虎口。看后,在对那个唐成顿生敬意的同时,也多少使我泛起了一丝苍凉之感。
寓言也好,戏言也罢,总归给入戏的演员以犯上的舞台,给看戏的观众以泄愤的剧情了。国人那种戏中找满足的心情,我那里又敢因为自己的追问,来破坏了大家美好的心境呢?
不敢久留。端坐在台上那个县官盯了我好久。再有不恭,也真的该当何罪了。就这么被拌了一下,一个趔趄,赶紧溜出大堂。
出了正堂,看满院的游客,兴致勃勃,指指点点,拍拍照照,好不热闹。随行的孩子们兴致甚于大人,好奇并流连于那监牢,那监牢里模押的犯人,那逼供或惩戒的刑具。
对苦对难上心于观玩品味,是出于孩子们的好奇,那我们有些成人们又何尝不是呢?牢监之中,酷具之前,甚至于现世的天灾人祸,不也是热衷于关心吗?虽是满口啧啧而叹,但也多少会荡出非己的丝丝庆幸吧!
衙门的历史就这么在此方圆内定格,但却仿佛又在游者的喧闹中复活。看着监狱墙壁上展示的中国古代十大酷刑,仿佛听到那犯人的呻吟之声。再想想红色电影中革命英烈饱受的酷刑,恰似身临其境,心中顿生阵阵寒意,又真的体味出被教育时所灌输的那“幸福来之不易”了。
有人说,景有心生。普通游者游旧县衙,眼看心想的大多是些三堂会审、严刑逼供、牢狱之灾等类。而为官者游县衙,倒在此之余,还会特别青睐于那或悬或垂而挂的匾联。游过县衙,倘若讲起感受,不声情并茂地一遍一遍地复念那些为官的警言,并因此而抒发些许的感想,那就算是白游了。
说起匾联,还真是为官者游县衙必餐的一道美味。而我觉得,县衙文化的一大功能,或许也在于借古示今,至少也给我们的当政者在理念上提个醒吧!
附庸风雅地抄上记忆比较深的几幅:
三堂的抱柱楹联应是最为著名的了:“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联语虽然朴实,却也真是感人。这是清康熙年间知县高以永在内乡任职时撰写的。
夫子院楹联:“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
县承衙大门楹联:“宽一分民多受一分赐;取一文官不值一文钱”。
主簿衙门大门楹联:“与百姓有缘才来此地;期寸心无愧不鄙斯民”。
………
匾额的喻义,自不待多说。为官者真的践行之,也确实不易。只此也罢,偿变成了某些人用来装潢和玩味的信条,就像亮明的脂品,贴到一幅脏脸上,那倒反具有了格外的讽刺意味。
有时我想,那悬挂着的匾额,无人欣品的时候,也会显得格外的孤独,那么的无助。倘若真的起到了教化的作用,植入了官者的骨子,那倒是没有白白地悬于化日之下了吧!而满口念念于此的贪者们犯了事,这喻意深刻的额联,是不是会不好意思起来?思绪这么在脑中一盘旋,倒有些禁怅然若失了。
小县衙,大社会;大社会,小县衙。县衙看似无语,实则有很多的话要说;游者审视着县衙,县衙也在审视着游者。无论你我,一旦进入县衙,无论是游客或是犯人,无论被绑缚与否,都在接受着一道一道的审讯。
倘若没有了审判的功能,那留这一座冰冷的建筑又有何价值呢?
正义于其中,使人仰视。但那端坐于大堂的判官,倘若徇了王法,却将会怨了多少跪于堂前青石之上的百姓黎民?
写到这里,忽然就想到了县衙东花厅院门柱两侧的楹联:“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想来亦觉心旷神怡,奔逸洒脱。我想书写此联者必是一位旷世达观、超凡脱俗之人吧!
读此楹联,倒使我写此文时较沉的心有些轻松起来。看来文字的力量,有时也是可以用来化解人之心结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