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那座院子以前是一位国民党军官的家,后来主人逃往台湾房子充给了政府,几经辗转,才住进了我们这几家人……
战乱年代,听见军官总觉得有一番缱绻的诗意。年轻有为,潇洒帅气的多情少爷,携着温柔美丽,贤惠大方的妻子,带着年迈的老母奔赴台湾。或许他有孩子,或许没有。总之,炮火连天的纷乱岁月,无论有什么样的信仰,都只是一纸无奈。
都说少女的惆怅千回百转,只需一点小小的苗头,就会自行脑补出一出凄婉动人的折子戏。而很显然,我很年幼时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能力。
彼时我总喜欢故作感伤,一个人独自站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想象以前的日子也许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曾经这样做过。我亦不知到底从哪里学来的,抬头向上看看,好像颇多无奈,然而下一秒却被从叶隙间透过来的阳光刺眼,在一瞬黑暗的晕眩里听见妈妈喊我:“别站在太阳底下,等会儿该中暑了。快点进来!”
瞧吧!我幼年时的所有文艺情怀,总是被大人们以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打断。
对于老院儿里的苹果树,其实更多的是茶余饭后大人们的闲聊的乘凉地儿,或者是一众小孩儿聚集在一起过家家的乐园。
老院儿是一所四合院。我是大院儿里最小的孩子,也因此得到许多“特殊”的待遇。比如哪家里得了些新鲜东西,就会送来给我尝尝。一来有邻里间的往来,二来也有炫耀的意思,但更多的只是单纯的说毕竟有个小孩子。
我家住的是上房,就是坐北朝南的有很好的光照的正房。对面住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腿脚都不便利,不怎么出来。从外面看过去也是黑漆漆的两间小房子(因为另一间房的地被占来做院里的公共厕所)。以前我和其他小朋友一样都不敢靠近的,因为那个老奶奶脾气古怪,老是会嫌弃小孩子太调皮。我问妈妈老奶奶是不是精神上有病,但妈妈有些无奈地告诉我说,老奶奶是因为想她的孩子们了。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来呢?”
“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北京呢!”
“北京在哪儿?”
“嗯……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他们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妈妈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小房子,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因为他们都太老了啊。你要乖,要有礼貌,因为他们很孤单呢。”
我并没有很懂,我也仍旧不知道北京在哪儿,我问了其他小伙伴,他们也都不知道。那时我一抬头,就是四合院上面四四方方的蓝天,北京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太遥远了。但是我看见那两间小黑屋子的时候会觉得很难过,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见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及孙子孙女,他们很老还很孤单。
之后有一次妈妈带我去给他们送吃的(到底送的是什么我不记得了),然后那老奶奶给了我糖果,我没见过的那种,据说是她儿子从北京寄回来的。然而我记得更清楚的是老奶奶脸上慈祥的笑意。我不记得她的样貌了,但是那天她的微笑明亮,也或许是因为开着门的缘故,她的家里干净整洁,根本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脏乱。
凡事不能光看表面不是吗?如果你不进去,将永远不会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那之后,老奶奶常塞给我一些好吃的零食,那种我们小镇上买不到的零食。而且除我之外的其他小朋友从来没有这种待遇,他们依然不敢接近“小黑屋”,只能羡慕嫉妒地看着我手里的零食,然后说那是脏东西。然而我毫不在意,昂着头就朝家里走去。过分的时候,就当着他们的面开吃,之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去。
后来我们搬家了,我太年幼,都没有来得及道别,莫名其妙的就跟着大人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住下来。后来隐约听爸妈提起,老夫妻因为太老了,他们的女儿终于把他们接走了。我听到之后撇撇嘴,十分不理解这种奇怪的行为,既然有今天,为什么不早一点呢?他们该有多思念他们的小孩子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