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0纵横三十六•中---经略西域的孤胆英雄
八角捋须道：“然而班超在西域的经营并非一帆风顺；而且汉人在西域的核心力量并不在他这里、也就是说不在遥远的疏勒。”
“此次汉军伐匈奴的主力窦固、耿秉所部攻克了车师（车师前国、车师后国），掌握了吐鲁番盆地一带，断开了北匈奴和西域间的联系。这原是一件好事，然而窦固的大军并不能长久待在这里。”
“东汉王朝在吐鲁番重新设置了西域都护府，以陈睦为都护，领汉军2000人驻扎。但是在博斯腾湖边的焉耆国表示不服，于75年突然袭击之、大破西域都护府，杀死了陈睦、2千汉军也无人生还。此时，窦固、耿秉回师东汉才仅仅一年。”
小武大惊道：“还有这等事情？这个焉耆国是干什么的？”
八角捋须撇嘴道：“焉耆国一贯难缠，曾于一甲子之内、先后杀死了汉人二千石大官四人。包括：西汉最后一任西域都护但钦、西汉五威将军王骏、新朝西域都护李崇、东汉第一任西域都护陈睦，可谓是血债累累。所以，焉耆也是除北匈奴以外的、在西域对汉人威胁最大的头号大敌。”
“不过，焉耆国选择此时对西域都护府动手，也是看准了时机。75年，汉明帝刘庄驾崩---此时他才刚刚‘清算了’北匈奴两年。汉章帝刘炟刚刚即位，就收到了来自西域的‘贺礼’。”
“这记当头一棒，让东汉的整个西域策略蒙受了极大的压力。重新审视一下形势，玉门关外的敌对势力过强、东汉王朝鞭长莫及，因此对待北匈奴乃至西域的政策，极有可能被全盘颠覆。”
小武点了点头，愤然道：“原来如此，此焉耆国家虽小，对汉朝居然还很了解。相信他每次出手都敲在节骨眼上，所以杀了那么多汉人和高官，居然还能逍遥法外！”
图表23博斯腾湖旁的焉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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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捋须微笑道：“汉章帝即位后，很快就集结群臣、讨论西域事宜。然而没有人主张全面出击，众臣只是在争吵是否需要援救、已被北匈奴围城、困在天山北路的耿恭所部数百汉军。”
“虽说为救数百人而兴师动众并不划算，但一些大臣坚持、若不援救则以后大家都不愿意出战了；最终汉章帝拍板出兵，因此还征调了部分鄯善国人马。”
小武重重点头道：“当然要救！耿恭？了不起！他是耿氏家族的人吧？”
八角继续道：“但是路途实在遥远。汉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垮了一些北匈奴军队、以及又倒向匈奴的车师军队，才好容易到达了天山南面。”
“不过幸而有范羌率领2000汉军，硬是创造了奇迹、在冬天翻过了天山！终于救下了弹尽粮绝、形容枯槁的耿恭等人。”
“于是他们再次翻越天山，迤逦回到了汉界，留下了‘十三将士归玉门’的史诗篇章！”
图表24《十三将士归玉门》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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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眼眶有些湿润，道：“‘十三将士归玉门’！耿恭等人是汉人的楷模！”
八角点头道：“在这以后，重臣们认为开拓西域难度太大，汉章帝决定从玉门关外全面收兵；因此也下旨给了班超，让他放弃疏勒、回归东汉。”
小武大惊，道：“那么班超怎么办？”
八角捋须道：“班超接到圣旨以后当然很犹豫。回国吧，之前的努力废于一旦；不走吧，就是抗旨不遵。而且此时汉人在西北的势力处于绝对低潮，连西域都护府都让人给团灭了；北匈奴势力大张，焉耆国、龟兹国等帮凶也是嚣张异常。”
“至于疏勒内部也是危机重重，统治始终不稳，所以班超终于下定决心、撤回东汉。而疏勒亲汉的首领以自杀相要挟、请班超不要走，然而也没能留住使团。”
“但是当班超一行撤过萨车、来到于阗之时，于阗人恐惧北匈奴秋后算账，君臣百姓又形成了阻拦大军，王侯以下皆痛哭不已：‘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于是班超的心意变了。”
小武吃惊道：“班超走了一半、又不想走了？他打算抗旨不遵么？”
八角点头笑道：“其实班超并未将圣旨内容看的太重，他明白---汉人撤回关内并非皇帝本意，只是朝廷认定他们无法在西域生存下去，这才下了这道圣旨。”
“不回东汉也不要紧，关键是要确保使团不被其它国家歼灭；否则陷入了陈睦、耿恭那样的局面就不好了，反而让朝廷难办。”
“于阗乃是西域大国，现在于阗王、大臣、百姓的表态让班超的实力和信心大增。有了于阗、疏勒两国的势力在手，班超估计自己可以在西域将钉子扎牢，于是便又下定决心、不回东汉了。何况此前数日，整个使团里所有的壮士都是郁郁寡欢，大家都不愿意就此结束、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旅程。”
小武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他们心里的犹豫和不舍了，好在最终还是做出了留下来的决定！那么班超又回疏勒了？”
八角捻须微笑道：“不错。班超离开了疏勒一段时间，没想到却有了意外之喜。原本忌惮汉人的一些势力跳了出来，有的投向龟兹、有的勾结尉头（龟兹的小属国）入侵疏勒。万没想到班超的队伍杀了个回马枪，大破尉头和疏勒反对势力。”
“如此一来，班超在当地扎下的根就更扎实了。形势好转以后，为了打动汉章帝、改变东汉朝廷的北匈奴-西域国策，班超决定干一票大的。”
“在78年，班超统率疏勒、康居、于阗、拘弥等国联军一万多人，东进攻占了姑墨和温宿，斩首700余人。姑墨和温宿都是龟兹的属国，至于龟兹基本上是北匈奴在塔里木盆地北道的代言人。”
小武赞叹道：“嚯，班超居然还能战略大反攻，同时召集了多国人马！既剃了龟兹的眼眉，又显示给皇帝看、西域还是大有可为的哦！”
八角微笑点头道：“不错。接到此讯、汉章帝非常开心。因为东汉朝廷不连续攻伐北匈奴，无非是因为粮饷跟不上；而班超引领异国兵马，攻击西域叛逆，却不费东汉一文钱。这如何不开心？”
“所以，汉章帝也接受了班超文书中开拓西域的整体战略，大致分为四个部分：扎根疏勒、稳固南道、联合乌孙、打击龟兹。”
小武忽然道：“世人都说东汉班超通西域、或者出使西域，似乎意义跟西汉的张骞相类似。”
“但我突然明白了---其实两者大不相同！班超不仅仅是‘出使西域’、他是在‘经略西域’！而且是孤悬海外、得不到后方援助之下的经略西域！就连后代的西方殖民者总督也无法与其相比，因为总督还是需要从本国获得足够军队支援的！”
图表25班超出使西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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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笑了笑，道：“班超以疏勒为基地，展开了宏伟的蓝图，就此同敌人展开了十多年的拉锯战。只是你得明白，由于西域空间过于广阔，相互之间的联络或者通知东汉朝廷均需要极长的时间，故很多计划都是充满变数的。”
小武点头笑道：“我当然明白---西域大地的时空概念，完全是身在汉朝疆域内的人所无法掌控的。所以无论策略有多好，等待朝廷的配合都非常困难，故主要还是看班超自己怎么应变了。”
八角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比如说，对于长期的大敌龟兹国，班超知道有龟兹王子白霸正在洛阳为质，所以希望朝廷能派军队把他送来，以便配合让龟兹国政权更替的计划。”
“然而虽花费了不少力气，汉人始终未找到瓦解龟兹的机会；反而被龟兹控制了莎车（地处于阗、疏勒之间），屡屡出兵南疆、险些断绝了疏勒和于阗之间的联络。”
“同时班超也无法说降莎车倒向本方，原因在于于阗和莎车乃是世仇，故两者只能二选一。因此，班超只能联合疏勒、于阗之兵，多次讨伐莎车、并同跨越盆地而来的龟兹军激战，战况多次反复。”
小武点头道：“这算是因势利导吧？莎车是南路的关键、是双方必争之点。班超不可能放弃这里，疏勒、于阗这两个邻居也是绝不肯放弃的！”
“好在龟兹路远而班超路近，所以在莎车战斗、恐怕还是有一定地缘优势的。可为什么战况会多次反复呢？难道龟兹军队就那么强大？”
八角哂笑道：“龟兹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然而不止靠龟兹，莎车王还有其它办法。因为地理接近，所以莎车王了解疏勒内情、以及疏勒以西的康居、月氏等国的情况，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试图孤立并包围疏勒、建立‘反班超联盟’。”
“莎车王的策略是谋求让疏勒的政权更替，倒是同班超意图瓦解龟兹的策略相似。然而班超之策并未成功，反倒是莎车之谋率先实现。疏勒国中反对汉人的一派首领、在莎车出钱的支持下成功登位，称为疏勒王忠（可能姓‘裴’）。”
“于是班超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状况，但好在他机敏过人、迅速扑灭了这一叛乱，改立疏勒的另一个大臣为王。而疏勒王忠只来得及西逃康居，继续在外围维持着‘反班超联盟’---包括有莎车、康居和疏勒流亡分子等，并且引龟兹为外援。”
小武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明白了。这等于是两个联盟对抗，班超和疏勒、于阗等国为一方---虽然本方实力不弱，但是对方的联盟涉及到的国家也很多、力量也很大。况且双方还会互相渗透和策反，难怪会陷入拉锯战。”
图表26西域55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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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捋须微笑道：“不错。其实西域的危险一直都存在，不过班超每次都能提前嗅出其中的关窍。疏勒一时也难以平定---虽然班超和新王占了上风，但另一方据城死守，而班超的人手太少、舍不得用来攻城，只得围困对方、彼此干耗着。”
“但是疏勒流亡分子说服了康居出兵、前来攻打疏勒的新生政权。由于对方可以里应外合、班超和疏勒新王陷入了窘境。”
“好在之前，班超同月氏国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友好关系，又知道月氏和康居是姻亲之国；于是他们花大价钱到月氏疏通关系、最终曲线救国---康居被月氏人说服而突然撤军。此举反倒化祸为福，疏勒叛军没了指望、久攻不下的城堡也主动投降了。”
小武惊笑道：“还能用钱来解决问题？班超的外交能力可见一斑，可谓‘长袖善舞’者也。”
八角笑道：“事后，康居国王又有些懊悔，因为没有获得太多好处，还没有月氏人得到的多。几年后他又同意借兵给疏勒流亡分子，帮助他们复国，然后获取报酬。”
“按照疏勒王忠的计划，先派人去见班超、痛哭流涕地诉说流亡之苦、表示愿意归降、回到疏勒---如果班超接受了诈降，则潜伏等待康居军队前来、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班超和疏勒新王。”
小武有些变色，道：“此人狡诈无比呀。”
八角捻须笑道：“班超当场就同意了流亡分子的回归，拍胸脯说大家都是疏勒人，还分什么彼此？过去种种是非就让它过去吧。疏勒王忠闻讯大喜，亲率轻骑火速来班超大帐参加接风宴席。”
“不过酒还未入口，疏勒王忠便被埋伏的刀斧手给砍了。随后班超全军出发，伏击了随后赶来的、毫无防备的康居军队，斩首700余人，让康居国王偷鸡不着蚀把米，自此不敢轻易再惹班超。”
小武大赞道：“这等外交和军事相配合的能力，当时除了班超也是没谁了！”
八角捋须笑道：“本来，班超经略西域还有很重要的一环---乃是结连乌孙国。乌孙国乃哈萨克斯坦的前身，是天山西北面的大国，其实力在西域首屈一指，并且早在西汉时就成为了中国的姻亲---汉公主刘细君嫁给了乌孙国王。”
“只不过汉与乌孙之间的交通早已断绝，由于北匈奴及其属国的阻隔，两国之间的邦交久已停顿，现在需要重新恢复。乌孙国可不比西域小国，班超上书奏请汉章帝派出专门使者、携带国书和礼物，方可前去那里。”
“根据班超所建议的道路，汉使出玉门关之后，走塔里木盆地南道，经鄯善、且末、精绝、于阗，直至疏勒与班超汇合，最后再北上乌孙---这样兜个大圈子还是可以抵达的。”
图表27以疏勒（喀什）为枢纽中心的大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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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头道：“不错。若是能够连通乌孙，则东汉与乌孙可以约定夹击北匈奴。想必在西汉时期，汉与乌孙之所以会和亲，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八角点了点头，微笑道：“汉章帝对班超的建议赞叹不已，同时他也决定给班超一定的支持，给他派多一点汉人去。既然班超要在西域扎根，人手多一点总是好事，而且据班超说疏勒一带土地肥沃，汉军无需自带军粮。”
“不过，汉章帝的算盘打得门清---只挑了800名重囚徒、让使者带给班超，不费东汉朝廷半文钱，反而缩减了监狱开支。”
小武大笑道：“汉章帝看来比他爸爸、汉明帝还要聪明啊？他是不是自小学习‘九章算术’啊？算盘打的滴溜溜圆！”
八角呵呵笑道：“囚徒们最终到达了班超那里，总也聊胜于无、练一练兵也可充当汉军使用。然而派去乌孙出使的汉使李邑却出了问题---当发现莎车拦路、而且龟兹发兵骚扰之时，他便一直逗留在于阗、再不肯向前一步。”
“为了说服汉章帝取消联合乌孙之意，李邑上书坚称、收服西域的努力绝不可能成功，而且还诋毁班超‘安乐外国、无内顾心’！但这种拙劣手段怎能骗过明察秋毫的汉章帝？收到来书后，皇帝直接批复、取消李邑的使者身份、降级充当班超的手下，并令他即刻前去疏勒、至班超的屯所报到。”
小武又大笑道：“李邑是个小人，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依然得经过莎车去疏勒，也没有变得更加安全，反而被降了官职！不过汉章帝此举，也是显示对班超的信任，对吧？”
八角点头道：“正是如此。李邑过于消极、夸大了困难；其实就在他于阗上书、等待皇帝回书的一年时间里，班超与疏勒、于阗联军作战得胜，萨车之阻拦已解、龟兹人被赶走了，南道又重新打通。所以他只是枉做小人，还被降了官职。”
“而皇帝回书就是决定性的表态---李邑可以任由班超处置。但是班超宽宏大量，并没有将其整死；反而打发李邑送一封自己的回信返回朝廷，等于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小武想了想道：“班超确实大人大量。为了显示汉人的团结，他便饶过了对方。然而李邑这种人、就算不杀也不能用---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的级别远高于普通士兵，若是让他负责一些事情的话，会把军心带散掉的。”
八角眼睛里的光芒一闪，一笑点头道：“你开始明白班超的苦衷了！”
“但是种种问题一搅合，东汉朝始终没能同乌孙国再续战略联盟；所以只能依靠班超这一支孤军、依托疏勒为中心，以艰苦奋战的精神、八面玲珑的手腕，在强敌环伺之中经略整个大西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