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惨胜

当送礼入东宫的梅长苏虚弱地跌坐在门口，即将被当朝太子极其稳健地扶起时，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极大的痛苦。大到只差一点点分寸，就会生生在心头撕开一片鲜血淋漓的废墟。

原来，他设想过太多次的相认，景琰会歇斯底里的暴怒，或者奋而难忍的离去，或者扯着他推搡他，或者一口气奔到院心去抡起银枪砸天砸地……他都可以悲悯而痛楚地注视着，直到景琰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眼前那被自己亲手锻造得无比坚忍的外壳啊，使得这位身着锦袍剑眉星目的东宫之主平静得可怕。梅长苏已然失却了全部的伪装内心的勇气。

霓凰自卫陵回来几乎日日在苏宅，她早就有意无意地问过他，一定会走到和景琰相认的那一天的，不会很远，那你怎么办？梅长苏总是没什么底气地说，暂时还不会有，他的路走得还没那么稳，他心头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还不能让他知道……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真的懂你，他已经学会了不事张扬，所以没告诉你呢？

那……那不就是我的胜利么。

就你嘴硬，还不把药喝了。

可是眼前，他心里惨笑。霓凰啊，你到底是多了解我。是，就是我嘴硬罢了。

哪有这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胜利？

然而他终究是扶着那人的手站立起来，当他刚刚站稳，那手几乎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仿佛从来没有伸出过一般。“战英，”那人沉声吩咐，“苏先生身体不好，你让苏宅的暖轿进来接吧。”梅长苏只是行礼谢恩，上轿之后再不肯回头看。他知道背后两道炯炯的目光，似乎要看穿他十几年伪装蛰伏的过往，披荆斩棘要扎入他心尖上。

萧景琰也不过是在和言侯纪王爷的闲谈中，知道了那个关于梅石楠的可怕的秘密。而他一惊之下丢下所有人抢过侍从的马来便一口气冲往苏宅，最终还是在即将到达的拐角停住，因为心绪不稳继而跌落马下。他都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无助。随后赶上的东宫护卫队和蒙挚也是惊得赶紧围住了他。而当他在蒙挚帮助下重新起身时，已经整顿好了情绪从容折返，并立即入宫求见了静贵妃。

那一日，梅长苏就已经暴露得干干净净，就像还来不及完成防御纵深的军队，在安营扎寨之前就已经在对方的强弩队攻击射程之内一般。只是他自己，还自以为是地不知道罢了。

不久之后云南穆王府穆青小王爷过生日，达官显贵、侯爵世家纷纷前来恭贺。虽然袭爵未久的穆青没有行军作战的经历，但是这几年料理王府事务、在朝堂上的表现确实有目共睹，其行事风格继承了老王爷穆深的刚毅，又含有着其姐霓凰的柔韧，能识人者皆不敢小觑。恰在这时，东宫太子直接公开宣布到府祝贺，众人只能联想到是为了恩赏霓凰郡主九安山英勇救驾一事，纷纷感慨太子殿下厚待功臣。梁帝听闻后，一方面是自己整日只忙着养生，另一方面也觉得穆王府确实当赏赐，便口头上赞许了萧景琰的举动。

而那穆氏姐弟俩却心里清楚得很，太子殿下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在萧景琰貌似耐心其实极为急促的一番寒暄之后，霓凰找了个借口将他引入议事厅后面细谈。跟着霓凰走过熟悉的穆府回廊，又恍然像是回到了当年他们年幼玩闹的时光。这条路上还回荡着小殊响亮的笑声和穆老王爷责怪他们又把穆青丢下的暗含笑意的训斥声。日光甚亮，让他有些眯眼地看不清前路，只能随着霓凰稳健的脚步缓缓穿过了时间。

“太子殿下，请。”她在门口轻轻顿步。

萧景琰的眼神一黯，想争辩什么，还是侧身进了屋。他有些恍然地看到了两只精巧的摇篮，两个小婴孩醒着，此时抓着不知道什么小玩具自己玩得很开心。

“孩子们应该怎么称呼伯父呢？……”霓凰在身后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问他。他倏地转过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这是要告诉我什么吗？”霓凰躲过他的视线，低头温柔地理了理孩子的衣服：“这是嗷嗷和呜呜。我们……我们已经，已经成亲了。”接着就被萧景琰一下子抓住了双肩使劲摇晃：“你是说真的？真的，你们……”

他的脸上又像是在哭又像是笑，又带着无限的痛楚又掺着满溢的喜悦。

“真是太好了……小殊，小殊他怎么样？他身体总是不好，可我还经常与他争执……”他一时之间语无伦次。霓凰只是微微笑着摇摇头制止他：“还好，真的，景琰哥哥不用担心。”其实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己心里也埋着深深的恐惧，真的还好吗？自猎宫回来每夜不安睡，咳得止不住还强忍着不发出来，结果咳出声时就带了血，真的能好吗？

“你都不早说，伯父都没有给孩子们带见面礼……萧景琰似在自语，但久日阴霾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暖阳。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