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子
天气回暖了，国内惊心动魄两个多月的疫情终于接近尾声，虽然形势依然严峻，人心却不那么忧虑与惆怅了。商家陆续开门营业，圈里有人晒出火锅冰激凌组合；公园也对外开放了，有同事调休去赏花拍照晒太阳。一切就快要恢复正常了。
今天是周五，慧心有些许的轻松，几个挺艰难的项目有了点眉目，重要的几个文件这几天也加班加点地修改完了，明天又可以小美加摩飞做周末美食了。下班路上慧心和万境通了个电话，万境诉说着年事已高的姑姑姑夫万里归国的艰辛和被隔离的无奈，以及她自己今日和地段耍威风的小警察的互怼。慧心知道她最近烦心事挺多，就静静地听她抑扬顿挫地吐槽。这时，一条短信发来，是梁医生，“给我回个电话”。慧心的心咯噔一下，莫非有意外。她赶忙告诉万境她得马上给梁医生回个电话。万境一听也回过神来，两个人匆匆挂了电话。慧心拨了梁医生的号码，对方正忙，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慧心只觉得后背发凉。不多时，梁医生打了过来。“兰总，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目前小爱腹腔的积液疑似肠腔漏液，今天主任会诊决定下周做手术探查肠漏。这个治疗方案的风险很大，家属又不知如何是好了，可能还得请你给拿个主意。不过，就我的判断，即便是肠漏，也应该不会是大面积，现在用引流的方法还是能够控制感染的。如果手术的话，即便是肠漏补上了，这么折腾一下恐怕是凶多吉少。”慧心很清楚梁医生说的每一句话，这么多天关于小爱的病情他们讨论了很多次，梁医生的判断总是极致的冷静，诊疗方案优先级的排序也是极具逻辑，所以慧心知道他想让自己帮拿的是什么主意。这一次，慧心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只是深呼吸了一下，和医生又讨论了一下病情就把电话挂了，小爱沉重而残缺的身体浮现在脑海里。
（二） 救命血
S公司的重大项目302经过5年的沉寂终于在18年再次启动，历时一年半，国家药审中心最终在去年12月初签发了注册现场核查的通知。这真是令人激动万分又辛酸无奈。慧心掰着手指数了数，从02年进公司开始算起，这个项目的研发已经18年了，自己的18年青春岁月都给了这些3字头的项目，是热爱还是信念的坚持？每个坚守下来的同伴都有着无尽的感慨。也正因此，通知下来的第二天，第一支细胞就开始复苏了，持续数月的生产合并检查工作正式启动。慧心是质量控制中心的负责人，这个行业她做了二十几年，深谙生产过程中每一个环节的质控要求。单克隆抗体药物的生产耗时数月，全程都需要非常严格地无菌保障和大量的分析检验工作。虽然302在18年进行了多批次的大规模生产，又加上一直持续地进行着稳定性考察试验，小伙伴们对项目的检验非常熟悉，但是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慧心仍是没有一丝松懈。过年期间的加班是早早就安排好了，细化到每天每人的每个检验项目。因为部门近一大半的小伙伴是外地人，所以留在上海的同事们就担当起了过年期间的重任，外地的同事们则是部分早去早回，部分晚去晚回。然而，一切的井然有序被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扰乱了，身居最安全的上海，疫情的阴魂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光临。
2月27日，复工后的第二周，慧心老公雷远在湖北老家的小舅一家终于出院了。表弟、舅舅、舅妈三人先后中弹，辗转隔离、治疗一个多月，鬼门关走了一遭幸免于难。回想这个年过得真是糟心。雷每天都在电话上到处找口罩，儿子阿吉仔是电视iPAD轮换不停，慧心则是挖空心思让一天三餐变换出花样。三人从未有如此多的时间在一起，时而温馨和谐，时而鸡飞狗跳。因为部门一个湖北的经理被困武汉，慧心早早就去公司上班了。公司的防疫工作年前就布署好了：合并工作内容，减少人员到岗，出行尽可能不乘坐公共交通，进门测量体温、车辆消毒，工作期间全程戴口罩，取消集中会议一律线上解决，食堂也是布置成了高考现场……不出几天，大家都适应了这样的工作方式。
慧心的生活真的是两点一线了，从家到公司再到家，中间不敢有任何轨迹。对部门的小伙伴们慧心也是在部门微信群里一再叮嘱，“注意防护！不要心存侥幸！”，她绝不能让任何疏忽大意导致的意外情况影响到302项目的完成。
晚上，慧心收拾好厨房，打开刚到货的小美锅。其实慧心很早就想买一个，只因自己厨艺还算马马虎虎，又挺爱做的，关键是小美真心贵，也就忍住了花钱的欲望。在家宅着的这段时间里，每天看到朋友圈里小学同学用小美锅做各种美食直播，慧心就轻描淡写地和雷说“我要买一个锅。”那时雷在电话上没怎么在意，就点了点头，慧心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键。慧心摆弄着随箱的几个配件，正琢磨着都是派什么用场的，电话响了，是裴总。“这么晚她找我啥事？”慧心心想着接通了电话。
“兰总，你们部门的小爱出车祸了，现在联系不到她的家人，你们部门谁有她其他的联系方式？”
“什么？！车祸？！”慧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赶忙放下手中的小美。
“我马上问一下。”慧心挂断电话，立刻翻出通讯录，播通了小爱主管青的电话。
“青，快，小爱出车祸了，你赶紧问一下她们组的人，有没有她亲戚朋友的电话。快！”
“天呐！怎么会？下班前交接工作时还好好的呢。”电话那头传来惊讶的质疑。“我马上去问。”
小爱胖胖的，不喜言辞，见到慧心时总是温和地笑笑。本科毕业两三年后来到公司，做微生物检验工作。这是一个挺枯燥的岗位，每天有大量的样品要进行检验。试验是在洁净工作室里进行的，进出都有很严格的要求：人员更衣、消毒，物品清洁、消毒，房间清洁、消毒，设备清洁、消毒。试验操作要在生物安全柜中进行，风档玻璃不能拉得太靠上，胳膊需要一直悬空着，不能碰触操作台的任何表面。所有的操作都需要极其仔细，防止假阳性污染的发生。整个试验要持续数个小时，同时还要填写十几项记录，以确认每个操作环节的合规性。试验之后还要再培养数天，每日观察、记录。一个样品的检验结果要五六天才能出来，这期间的每一个环节都不能疏忽大意。小爱从不抱怨，很认真地操作、观察、记录。遇上交接班时，她总是列出要注意的事项。虽然平时慧心和她交流的很少，但是每次部门会议上小爱认真倾听的模样，那黑黑的大眼睛跟随慧心讲话内容闪耀的希望让慧心记忆犹新。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慧心的思绪。
“领导，小爱在这边同住的表妹今年回家生孩子了，不在，现在找不到其他人。怎么办呀？”
慧心皱起了眉头。“我给裴总电话商量一下吧。你再继续找其他人问问看。”
这时裴总的电话打了进来。
“兰总，公司人事那边查了档案，她留的电话是她表妹的，但是电话已经停机了。刚才医院打电话说情况危急，需要马上手术。”
“我马上去医院，你要不根据身份证信息联系她家那边的派出所试试看。”慧心的心揪在一起，她赶忙穿上外套，和雷交待了一句，匆匆下了楼。
二月的冬夜还是寒冷的，慧心拉紧了领口发动了车子。医院是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离慧心家不远，离公司也不远。路上慧心闪过一个念头，“怎么会送到这家医院？”
赶到急诊大厅，门口全副武装的护士拦住了慧心。
“我有个同事，叫小爱，刚刚出车祸被120送过来的，现在在哪？”慧心急促地问到。
“我也不清楚，你先量体温、填写表格。”护士用额温枪对准了慧心的脑门。
慧心匆忙填完表格，冲到服务台，焦急地问那里的护士。
“刚才那个女孩吗？在三楼急症科。你是她家人吗？”
“不是，我是她公司同事，现在联系不到她的家人。”
“哦，那这个急救费和抢救费你能先帮她付一下吗？”
慧心接过账单，赶忙冲到缴费窗口。救护车费、抢救费、检查费，一共六千多。刷好卡，收好单据，慧心赶紧去找急症科。
医院的夜晚灯火通明，但是因为疫情的关系，急诊人很少，过道里躺着三两个生病的老人，或有人陪伴，或孤身一人。慧心最见不得这种受苦的样子，一种悲凉袭上心头。转过几个弯，上到三楼，整个楼道里静悄悄，没有想象中抢救人的那种急迫的场景。在楼道尽头的重症办公室里，慧心看到了一个医生。
“请问小爱现在哪里？她怎么样了？”慧心焦急地问道。
“你是她家属吗？她现在必须马上手术，但是血库没有血，没有血就没法手术，她就没救了！”
慧心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响，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没血？！没法手术？！偌大的医院没有血！怎么可能？
看见慧心的慌张，医生又说：“现在疫情的关系，血库的血可能都调到武汉去了，我们用血单发过去，他们那边现在调不出来。”
“不！不！不！”慧心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没有血，人不就是在等死嘛。
“兰总，小爱怎么样了？”青和她老公气喘吁吁地赶来。
“没有血！不能手术！”慧心攥紧了拳头，在双腿两边来回的摆动，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
“你们赶紧找找人，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调点儿血来。”医生万分焦急地说道。
“冷静！冷静！”慧心仰起头，试图控制住泪水的奔流，心里不断地问着“找人！找谁！”她急忙翻出手机，给老公和Y公司老总打了一通电话，他俩医药圈的人脉很广，一定能找到人想办法弄到血。
等待，焦灼地等待。慧心的脑海里在不断地扫描、搜索，“还有谁会有血库的关系？”猛然，慧心一个机灵，公司的孟总以前在血制品公司工作过，他曾经和她侃大山讲他到各地血站核查。慧心立即拨通了孟总的电话。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孟总确实有朋友是血库的人的朋友。他几通电话下来，医院接到了取血的通知。慧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人有种虚脱的感觉。
“太好了！太好了！”青开心地像个孩子。他老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我去帮小爱买护理用品吧。”青的老公说着就急匆匆地走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