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很多时候是相信感觉的,靠着自己的那点略有自负的感觉,选择道路,选择爱情,选择人生,选择命运。
大学伊始,我不善交际,图书馆便成了我唯一打磨消遣时间的去处,我每天乐此不疲地穿梭于各个楼层书架之间,信手翻阅那些于我有趣的书籍,任游饥渴的文字闯进我的视野,沁进我的内腑。那段日子,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段日子,我活成了自己。
书为友,人亦为友。结交朋友,我不够灵光,所以就沉浸在个人的情绪里,不忍脱身。换句话说,我是被动得没人认识我的那位,事实也证明如此,大一那年,除了我的室友,班里没人叫得出我的名字,也自然没人关心这个与世隔绝的少年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偶尔,会有一些例外。
遇见安然,就是一个例外。说是遇见,有些牵强,因为两个人每天都会坐在图书馆的窗边,更巧的是,同一楼层,同一区域,邻近的坐标。
更为巧合的是看了同一本书,书写至此,似乎文章的开头,应该把感觉调换为巧合,我认为没必要。因为安然的选择都和我没有关系,除了选择认识我。
图书馆结缘之事,是个常提常烂的老梗。我不再赘言。
安然是个标准的艺术系女生,谈吐风格和处世态度皆无章法,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名如其人,可见一斑。
我们因书结识,故而话题大都以书为主,或文学、或历史、或艺术、或哲学,大有名士清谈之概,后二者非我所长,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后来,前二者似乎我也不敢自居。安然意想天外,发兴无端,思想跳跃不止,往往出人意料。我们频繁交流想法,经常交流观点,但也就仅限于想法和观点而已。我们极为享受这种感觉,从未逾矩半分。后来读研时,我总会回忆起当时那段时光,那种感觉,却不再拾得。
一次闲聊,安然突然跟我说,她想恋爱了,于是,她便恋爱了。她的男友我认识,不够高大,不够潇洒,不够气魄,只是在安然想谈恋爱的时候出现了。我很高兴她能随心所欲地投入任何事情之中,并能轻易从中脱身,包括感情,在这点上,我不及她。
一周以后,她来找我,告知她意欲出游写生,我本以为她会带上她的新欢男友,然而并没有,她只是一个人。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有大包小包的物什,什么物什,我不得知,除了沉重,还是沉重。我想在这个沉重之上附加一个人,她的男友。因为她在外出写生之后,换了活法,换了心情,还换了爱情,甚至换来了婚姻。
上火车前,她和男友分了手。
安然很安然地上了火车,还有陪她一起颠沛流离的包袱。一路上她未和其他旅客谈及只言片语,只是听着音乐,望着窗外,憧憬着许多美好的画面,激动得不能自持。周围同车的旅客,不晓得这位年轻时尚的女孩在想着什么,他们又怎会晓得?安然后来说,她当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身后的一切,忘记了相关的一切,只为寻找那种久违的自由。她又淡淡地加了一句:不自由,毋宁死。
她果真如是践行。这世上竟存在着这种言语矫情、举止乖张却行动认真之人。与那些华而不实、大言不惭、沽名钓誉之人相比,这种气质倒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了。
我还固执地解释哪有绝对的自由,现在想来当时的我未免有点不解风情了。自由,是一种状态,一种向往,一种态度。我天真地将它围囿为单一的一种概念,愚蠢透顶。
安然走下火车,提起行李,她已然忘记自己是如何把行李提下车的,还是旁人帮忙带下来的?她在脑海里找找线索,没找到!她拍了下脑袋,不去想了,想着累。总之现在是长久端坐,四肢乏力。正在她不知所措之际,一个身影从她身边掠过,拎起她的行李大步向前,扬长而去。滑过安然大脑的第一个念头是遇见了小偷,还是狂妄倨傲的小偷,因为这个小偷竟然没跑,而是在距她五步远的位置缓慢前移。安然不知道受何驱使,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偷"身后,靠近以后,她开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身材魁梧伟岸,衣着得体大方,她在内心默默地排除了此人小偷的嫌疑。安然正在内心狐疑之时,那人回头冲她微微一笑,安然当时想到原来"回眸一笑百媚生"有时也可用在男生身上。
就这样男生帮她把行李带到了站外,还招手打到了车,安然心安理得地上了车,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出租车启动的刹那,她问那男生要了电话,故事到这里似乎可以预见结果,结果就是,那位男生后来成了她的丈夫。
她从杭州随男生去了大连,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婚后她像变了一个人,又像是没变。有人说,她不再乖张跋扈,有人说,她依旧随心所欲。在我看来,她还是她,那个有趣的她,那个真正相信自己感觉的她。
远赴大连之后,她很久没有音讯,似乎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我深深地为她的这种近乎自负的自信所折服。
年终春节,在铺天盖地的祝福短信横冲直撞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号码归属地显示为大连,我接了电话,迎耳而来的是久违而熟悉的声音:老同学,这么久不联系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那晚电话那端,她说起她的生活,她的感受。分明和以前一样,从不担忧自己,也不让人担忧。
寒暄之外,似乎没有聊起其他。但是丝毫不觉有任何陌生之感,也许朋友就是这样,不需要过多的联系,偶尔的一句问候,便可将彼此拉回曾经,找回熟悉。我们聊了很久,说着彼此近况,谈起其他朋友,这些以前也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换了一种口吻。电话那端时不时地传来笑声,我也笑着。最后以什么方式结束了电话,我已不记得,只记得电话过后,她发来一条短信:感谢有你这个知己。
我当然知道言外之意,她将继续在在她所向往的自由之路上一往无前。
自由的人,除了生活洒脱,爱情浪漫,还要寻觅自由,奔向自然,冲向世界。她从不拘谨于任何形式,也许仅仅是一次露营仰望星空,身畔之人亦能随之徜徉其中;再或者是去无人涉足的山区探险,也丝毫没有恐惧的心情。她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一切,自己喜欢做的一切,似乎生命于她,就是一场自由的狂欢。
她曾经问我:你的人生有何规划?
我言道:第一步,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第二步,做自己喜欢可做之事;第三步,做自己意欲想做之事。
她直截了当地回复道:你的人生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固然很好,我只做自己想做之事。
我感慨她的这种勇气和魄力,近乎于可怖的魄力。
诚然,自由像一条无形的缰绳牵引着她,朝着愈来愈恐怖、愈来愈险要的方向走去,她乐此不疲地享受着,就像那首歌唱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世间一切事,均系能量守恒。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想这首诗歌可谓安然的最好注脚。她在自由面前,奋不顾身,不顾一切。
终于,她得以解脱。
一次跳伞意外中,她终获自由。
我接到讯息的瞬间,直击内心的并非扼腕悲痛,而是如释重负,感同身受的释放,因为我了解安然的内心所想。内心空白的释放之后,既而是深深的忧郁,似乎我被圈禁在了世俗之中,纠缠不清。而安然解脱了自己,回归了天性。
面对周遭旁人的无知批判指摘,我选择无视。他们岂会懂得一个人真能把自己活成诗歌一样唯美浪漫,真正活成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自己。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的蓝莲花。
她就像那朵蓝莲花,从未凋谢。
花开,自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