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寒假了,早上起床空气冰冷冰冷的。
我记得那时候我的书包是暗红色的,学校在家西边的一里外,需要走一小段土路和一大段柏油马路再拐个弯。土路和柏油马路都硬硬的,脚踩在马路上,会有寒气从鞋底钻进来。路两旁的树不爱摆动树枝了,绿叶缩了起来。路上有三三两两吐着大团白气的小孩,一边走一边大声聊天。
学校大门朝西,大门南边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老板叫江家里,大概不是这几个字,音是这么读的。江家里老婆爱抹口红,也爱小孩去她家小卖部买零食。每天上学放学都会有一群小孩停留在小卖部。下傍晚,西边的太阳不怎么红,可能是被冻的。小卖部门前的小孩比平常多了好多个,肯定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我终于有借口可以停留在小卖部门口了。
往前凑了凑,原来是一窝小狗,浑身抖着乱爬,小孩子们都争着摸一摸,都没人去买零食了。江家里的老婆好像也不想卖零食了,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挨冻的太阳。“有谁喜欢小狗啊?抱回家养着吧,还没满月呢,没人要过几天就扔了!”小孩子听了都“啊?”的惊叹,都在为小狗的命运感到可怜,可是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是不能抱小猫小狗回家的,小孩子们慢慢地离开了。
有一只小狗,它浑身都是棕色的,只有四只脚和尾巴尖是白色的。我抱起它,它的眼睛黑黑圆圆亮亮的。放下它,它在一群小狗中那么显眼。我再次抱起它,把它塞进外衣里,带回家了。它小小的,毛茸茸的,在我怀里不抖了。我努力让我的外衣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想躲过母亲的眼睛偷偷把它藏在家里。
母亲在门口洗菜,“放学啦?进屋去吧。”我努力装的像平常一样,生怕母亲会抬头看我。当我小心翼翼地经过母亲身边的时候,她偏过头看了看我,“你怀里塞了什么?”我只好把拉链拉开,给她看我怀里的小狗。她嫌弃了一阵子,让我进屋去找个纸盒子,铺点棉花在纸盒子里,把小狗放在里面。
吃过晚饭,我想喂饭给小狗吃,母亲说,它太小了,吃不了,去你爷爷家要袋奶粉喂。我立马跑到爷爷家,问他要奶粉。爷爷听说是要喂小狗的,又气又笑,他说,你以后就叫小狗爷爷去。最后还是给了我一袋奶粉。
晚上它窝在纸盒子里,我总是忍不住掀开盒子盖看它,它一直在发抖。母亲说,不要老看它,把盒子里的暖和气都放跑了。她望了一眼门口,又说,不知道活不活得过今晚,天冷它太小了。睡觉的时候,我偷偷把它放在我的被窝里,它夜里居然在我的枕巾上拉稀,好在它很小,拉得也不多。我给它取名“贝贝”,因为有好多小狗都叫贝贝,所以我也给它取名贝贝。我很期盼它会长成大个子的狗,会看起来很威风,结果它只长到我小腿那么高就不长了。每天放学的时候它都会在家路口那等我,我和它都喜欢在麦田里乱跑乱跳。麦子不高,到我脚脖子那。被母亲看到就会呵斥我,也会呵斥它,在麦田里乱跑会踩坏麦苗,被麦田主人看到了会挨骂。
渐渐地,我就不喜欢在麦田里乱跑乱跳了,可是它一直喜欢。它喜欢出去玩,很多时候吃饭时间到了都不在家。我就会站在屋后喊,贝贝!回家吃饭!不出三声,它就会像箭一样射回家,到它的饭碗边上。它跑回家的速度越来越慢了,我居然没有察觉,直到它变成慢慢地小跑,我才想起,它在不久之前跑得很快很快。
小学升初中,我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只要听到我的声音,它都会立马跑到我的脚下围着我转圈,蹭着我的裤脚。初中升高中,我一个月回家一次,它依旧很开心,只不过尾巴摇得没有以前那么有力道了。到大学,半年回家一次,走到哪它都会跟着。当我收拾行李返校时,它会跟着我走过土路,来到马路边上。我发现它跟着我的时候,会呵斥它,凶它,它就会低着头,耷拉着耳朵回去。当我转过头继续走的时候,它会再次跟上来,到后来它居然学会偷偷跟着。
它慢慢变老了,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它不怎么吃东西了,还经常不在家。母亲悄悄跟着它,告诉我它走过哪里。那是我小时候常带着它乱跑的地方,不知道它是去找我还是在回忆过去。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我以为它会是个例外,它会活得更久。我以为就算是十几年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它会一直都在。夏天,铺张凉席在树荫下乘凉,它就吐着舌头趴在一旁;冬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它眯着眼趴在脚边打盹,稍有动静它就立马睁开眼睛。如今的冬夏好像只有暖气空调,没有乘凉的去处,也没有温暖的阳光。
过年回家,总是感觉脚下空落落的,门外放鞭炮了,每年都是躲在我的脚旁,今年你躲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