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这个项目一半是偶然,一半可以说自己有种莫名的人文情感。每年的春天都会催发人的荷尔蒙,往年我都把这种骚动发泄在更新自己的器材上,今年却是意外,估计是恰巧看了不少大师画册,总觉不为这个社会留下点什么是一种很缺憾的事情。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挎上徕卡,跑到南京东路,然后往外滩方向边走边拍。阴差阳错的踏上了金陵东路的渡轮。那是一个四月份的清晨,渡轮上零零散散就七八个人,我发现在这个诺大的空间里,全靠着船舱窗户透过来的光照亮。人们都喜欢靠近这些窗户眺望欣赏黄浦江两岸的风景,这些光就结结实实的全部洒在了人们的脸上,配上他们那种既满足又惊奇的表情,我真是被感动到了。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希望的光辉是我在平时的通勤路上的地铁里面完全无法感受到的。于是,我有了这么一个念头,我希望走遍整个上海所有的渡口码头,拍摄这些渡轮和渡轮上人们。
对于人文街拍,主题是第一个问题,Bruce Davidson说过,只有持续拍摄一个主题,才能集结成一个优秀的项目。现在这个主题问题解决了,我决定持续拍摄半年以上(虽然Davidson觉得任何项目至少两年打底),我有这个恒心。第二个问题是勇气,举起相机怼人,可是需要那么一点厚脸皮的。我是一个内向脸皮极薄的人。这会是对我的挑战。我害怕别人say no,也害怕我在拍一些静物的时候被工作人员阻止。可是你知道吗?这种情况真的发生的很少。而且我想说,胆子这种事情是需要持续拍摄的,只要不停的拍,胆子会越来越大。每次我隔了几个礼拜再拍摄,我就回到自己的原本个性,变得有的畏畏缩缩。如果说有一个技巧的话,那么就是只要拍得快,没有人会对难看你。当然用长一点的镜头也会有脸皮加成,比如我用了50mm。不要再长啦,再长片子就不好看了,像偷拍,没有了那种说故事的感觉。
拍摄持续了半年,我拍了23个胶卷,绝大多数是ilford的pan400,这种卷可以略微欠爆,但是千万别过了,过了就非常不好看,灰的要死。我讨厌灰,我喜欢死黑死白,用黑白去描绘世界,我更想说一个印象中的故事,我一点都不在意是否特别准确的对焦,是否有特别清晰的画质,那些在我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照片是不是就是我想说的故事。你知道,森山大道有本画册,叫做犬的记忆,就是希望通过一个狗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我的故事也是这样,我混入到乘客中,记录着他们的上船,船上和下船的经历,我描写着他们的神态姿势,我描写着他们的内心。我就是要用黑白,这个故事回忆起来就是黑白的,而且是那种缺少细节的黑白,朦朦胧胧中一点点印象浮出来,码头,船,人们的脸和手,船头飘着的红旗。pan400真的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tmax400也可以做到,不过tmax贵了10几块。该节约的地方一定要节约,摄影师是穷人。
说完了开端,决心和胶卷,接下来没有啥可说的了。摄影师本来就该拿照片说话,技术啊感受啊,在我崇尚向往的流派里,如Eggleston和Davidson看来都是一概没有。这个半年的拍摄经历,留给我的就是一些照片和几个故事。
故事一,我在渡轮上遇到一个云南来打工的建筑工人,我坏了自己的规矩跟他聊天,但是也换得了一张难有的正面肖像照。男人离开自己的家乡,但是满足和希望源源多于哀伤。他很满意自己的工作,跟我说,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啊,要注意身体,每天都要运动。吃什么不是最要紧的,但是每天多动动,然后心态轻松身体才会好啊。我非常同意他的话,我也有点羡慕他能如此心满意足地活着。他就希望能攒一笔钱,回家盖个小房子。我想到自己,我的目标在哪里呢?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技术领导者,但是目标和现实的距离似乎这几年都没有缩短过,怪不得我每天都有点抑郁。
故事二,我在渡口门口晃悠的时候,被检票大叔拉住了,问我,你是来旅游吗?我们这里没有啥好拍的哦。我说我就自己玩玩。大叔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开始询问的我的年龄,我的生肖,甚至从跟我的爸的生肖上,一下子说出了我爸的年纪,给我他有点超强大脑的感觉。然后跟我聊起他现在来渡轮是属于退休后继续发光发热,说到他的这辈人的生活艰辛,他有一个儿子,但是收入不怎么好,他就希望自己还能干得动的时候替儿子赚点钱。天下父母的心真都是一样的.
故事三,船上的保安阿姨对我笑了笑,跟我说,你咋不拍风景啊,老是拍我们这条破船,这些破烂有啥可拍的。我说我喜欢拍旧旧的东西,而且这些都是好东西啊,都应该留下来。阿姨看着我,笑得更加开心了。
别问我上面这些故事我有拍多少张好照片,我说话的时候只能拍烂片,拍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片子。我就这样,说了话,就破了功,被废了用照片讲故事的能力。所以我尽量不说话,不跟被摄者聊天。我相信布列松也是这样的,他拍片的时候像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但是绝不会停留在任何一朵花上。
好了,我说了太多了。看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