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古往今来——《吐蕃王朝卷》
渐入西山难再起——赤德松赞的忧困
回望血河东归路
两国朝堂上的热络逢迎,并不能掩盖边疆之地的风雨萧杀。公元808年(元和三年),生活在甘州的沙陀人部落,突然与吐蕃反目成仇,河西走廊上烽烟再起。
沙坨西突厥别部,唐贞观年间游牧于金莎山之南,蒲类海之东的广大地区。玄宗时在吐蕃势力的逼迫下,迁徙至北庭一带,先后在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统辖之下。高宗年间,唐朝在处月地方置金满、沙陀二州,所以沙坨也被称为“处月”部落,期间曾协助唐军平定铁勒叛乱。
安史之乱中沙坨首领骨咄支因为平定叛军有功,被授予特进、骁卫上将军之职。他的儿子也在唐朝账下听令,因军功累积,官至金吾卫大将军、酒泉县公。肃宗一朝吐蕃横绝河西,“沙陀部六千余帐,与北庭相依”,这时的沙坨还与唐军共御吐蕃,但面对吐蕃强唐弱的局面沙坨部众渐生背向之心。公元764年(唐代宗广德二年)凉州被吐蕃攻克后,河西节度使杨志烈退守甘州,途中便是被沙坨人所杀。
河西被绝后,北庭、西州音信断绝,唐使往来只能北上回纥道,但回纥扰掠甚多,沙陀人在北庭也深受回纥掠夺之苦。
德宗贞元六年(790年),北庭在吐蕃的大举进攻之下陷落,沙陀首领尽忠率部众向吐蕃投降。《旧唐书·吐蕃传》说“北庭之人既苦回纥,是岁乃举城降于吐蕃,沙陀部落亦降焉”。
由于沙陀人“勇冠诸胡”,所以吐蕃将沙陀人从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迁往甘州(今甘肃张掖),“吐蕃寇边,常以沙陀为前锋”。沙坨部落这柄利剑,成了吐蕃账下北挡回鹘,东突大唐的重要盟友。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公元797年(德宗贞元十三年),回鹘在怀信可汗的统治下,实力急速膨胀。在天山东西两侧,先后击败了吐蕃盟友葛逻禄及黠戛斯。接着又大败包围北庭的吐蕃和黠戛斯联军,并收复了被吐蕃占据凉州(今甘肃武威)以及安西部护府(库车)。
遭受惨败的吐蕃节度使(吐蕃这时已经开始采用唐朝的节度使制度管理地方军政事务了)迁怒于沙陀人,认为沙陀人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导致贻误战机。这时,投降派的倒霉特质开始逐渐显现,吐蕃节度使担心沙陀族这头猛兽,万一再有异动,将会对甘州附近的局势造成更为恶劣的影响,便开始计划将沙陀人迁至河外(今青海玉树地区)。
沙陀人也不傻,他们现在生活的甘州地区(张掖),是整个河西走廊水草最为丰美之地,大量的雪山融水,将张掖滋养的犹如膏怡之地,至今仍有“金张掖”之称。而河外(青海玉树)平均海拔也有4500米,乃是高原苦寒之所,只有贫瘠的高山苔原可以放牧。这种巨大的落差换了谁,谁也不能答应。
而且,投降吐蕃这些年,每有大战,沙陀必是先锋。损失了大量青壮,却每有换来的相应的报酬,战后所得多被吐蕃、葛逻禄瓜分,留给沙陀人留下的都是残羹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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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沙陀部落本就心怀不满,现在又让他们迁去苦寒之地受罪。这个消息传来,沙陀内部当时就炸了营。
沙陀首领朱邪尽忠对儿子朱邪执宜说:“我世为唐臣,不幸陷污,今若走萧关自归,不愈于绝种乎?”这段话意思就是我族世代都是唐朝臣子,无奈背叛唐庭,现在吐蕃要把我们赶去玉树之地,我们干脆东入萧关复投唐朝,不比去玉树绝种强吗?可以看出沙坨部落对于举族南迁玉树的抵触,已经将其与亡族灭种相提并论了。
公元808(唐宪宗元和三年)年,不堪忍受的沙陀人走上了东归投唐之路。这种举族东迁的行动,必定会闹得四邻皆知,况且,全族老幼一起上路本就行动迟缓。
吐蕃得道消息后,马上派骑兵衔尾穷追,沙陀后卫部队为了能让亲族老幼顺利东去,在势单力孤的窘境下,迸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在吐蕃重兵围追堵截中,拼死血战,战马死了就下马步战,武器损毁就拳打、牙咬。残酷的阻击战,以沙陀后军全部战死告终,两军士兵的鲜血汇成了涓涓细流,染红了旁边黑河的河水。
这场充满了悲壮和决绝的战役,可称为沙坨部落的“血河之战”。
两军随后在千里河西走廊中边走边打,前后血战四百余场。封堵、突围、阻击、突袭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在血火中挣扎的沙陀人蹒跚着奔向东方。每次留下来阻击吐蕃军队都是必死的任务,所有的沙陀战士都是最后抱一抱哭泣的妻子,摸一下孩子稚嫩的小脸,带着最后一点亲情的温柔,毅然转身冲向潮水般卷来的吐蕃军队。
无穷无尽的搏杀仿佛没有尽头,数不清的战士倒在了河西走廊每个角落。但为了亲人能多走一步,没有一个沙陀战士投降,吐蕃士兵只有砍倒最后一个沙陀战士才能继续前行。终于,沙陀族人接近了唐朝灵州的边境,这次他们面对将不仅仅是吐蕃军队的围堵,还有一条被称为天堑的大河——黄河。
朱邪尽忠在黄河边下令竖起王旗,这面跟随沙陀人千里远征的王旗,因为担心吐蕃军队的攻击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首领重树王旗的举动,震动了整个部族,各部族首领纷纷聚拢在王旗之下。
看到部族首领聚拢,朱邪尽忠平静的对儿子朱邪执宜说道:“前面就是黄河,过了黄河继续向东,不远就是唐朝灵州的边境。明天我率部突袭渡口,你带领族中老幼趁机渡河。从明天起,你便是沙陀族的首领,沙陀族若亡于你手,万死难辞其咎,你可明白?!”
朱邪执宜知道父亲是要以自己为诱饵引吐蕃军队离开渡口,为其他族人创造逃出生天的机会。大哭伏地,要求自己承担这个任务。
朱邪尽忠怒斥道:“王旗与我共在,吐蕃才会上钩,此行东来,健儿沥血,今沙陀老幼皆为你的亲族,弃一人如弃父母,此后千钧重担在你肩头,何有小儿之状?!”
次日清晨,朱邪执宜整顿族人准备渡河,当他来到伤兵营却发现没有任何渡河准备,不由得大怒。
这时一个身受重伤的士兵对他说:“族长尽管带族人东去,我们留下挡住吐蕃人,我们走不动了,但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死”。
朱邪执宜面对这些血浸衣甲但决意求死的将士,也不禁言语哽咽。他将一面营旗交给伤兵,对他说:“诸位放心,前面便是刀山火海,沙陀族也定能突出生天”。
黄河渡口前,沙陀族与吐蕃人展开了决死一战,朱邪尽忠率领的突击部队和伤兵营全军覆没,终于为渡河部队创造一个机会。丢弃了全部辎重的沙陀族蹒跚着冲入唐境,当朱邪执宜面对前来接应的唐军部队时,即便是刚强如斯的朱邪执宜也不禁泪流满面。
他知道他的族人终于安全了,不会再有灭族之虞。回望东归之路,沙坨从出发时的三万多人,现已不足万余,三分之二的族人倒在了这条血河之路上。这条用沙陀战士鲜血铺就的道路,为沙陀这个倔强的部落带来重生的希望。
唐朝将沙陀部安置于盐州,沙陀人再次成为唐军的先锋。这个和吐蕃仇深似海的部族,只要看到吐蕃士兵都会向疯了一般冲向对手,不死不休。从此后,快马轻裘的沙陀骑兵一直都是唐朝北疆最主要的突击力量。
公元810年(元和五年),唐宪宗首召朱邪执宜入京朝觐,赐以“金币袍马万计,授特进金吾卫将军”。后因盐州节度使范希朝调任河东节度使,沙陀人随其迁往河东。范希朝挑选沙陀勇士组成“沙陀军”,其余部众被安置于定襄川。
从此,朱邪执宜以神武川的黄花堆(今山西雁门关以北)为根据地,其所部改称“阴山北沙陀”,居住于代北、河东一带,生活在雁北的沙陀族,依旧保持着他们勇悍的名族风格。
公元907年(唐哀帝,天祐四年)唐朝灭亡后,中原历史进入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周期,已成北地霸主的沙陀族,先后建立了后唐、后晋、后汉三个国家,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李克用、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都是这次血河东归沙陀族的后裔。从这些名字便可得知,这时沙陀族已多沿用汉姓。最终,勇悍无匹的沙陀族,也成功的融入了汉族大家庭的血脉之中。
本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