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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女性力量】&【在路上】
老伴离世了。天蒙蒙亮时穆老从梦里醒来,这时候第一束阳光还没走进房间,小床和坐在床沿的穆老被笼罩在模糊的清晨里。小床的另一边冰冰凉凉的,被褥很整齐,穆老拄着拐棍慢慢走向院子,老伴背对着她躺在藤椅上,藤椅没有摇晃,老伴安安静静的,穆老眯着眼看了看还阴沉着的天色,周围雾蒙蒙,她对着老伴的背影喊了声“这早嘞”便转过身去进了屋,跨过门槛时她才觉得老伴安静过了头,于是又转身走过去。
穆老想起不久前还跟老伴彻夜长谈过,老伴总是在夜晚神采奕奕,他说“天阶夜色凉如水”,两人坐看牵牛织女星,坐看到一半时穆老先端着小茶盅打起瞌睡来。昨晚穆老被老伴摇醒后说自己先进屋睡了,夜色凉得像屋外的小溪流,躺在藤椅上能看见满天星星,老伴说那你去睡,我待会儿。
穆老用尽全力把老伴从椅子上拽下来,老伴还保持着半躺的姿势,皮肤冰冰凉凉的,手脚关节僵硬得像石头。天亮了,乡间小路上已经有了喊着号子早起耕地的人,穆老端了盆温水,软布头浸在温水里,浸一浸、提出来,拧干后轻轻敷到老伴的胳膊肘和膝盖骨上。
一
大家都叫穆医生穆老,穆老在水村行了几十年的医,几十年前在穆老还是个小姑娘时,她来到水村嫁给了水村的村会计,穆老的娘家在南方,为了躲避当地的土匪逃难到北方,托了小会计的福在水村定了居。
穆老的父亲是南边有名的中医老先生,穆老到水村时已经会辨认几百种草药了,水村偏僻,害病的人要去县城找医生还要坐两天一夜颠簸的牛车,有人患了急症,到了县城时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 ,有时有人在牛车上流干了血,哪怕简单的碰伤擦伤都会要了命。县城派来的医生要么嫌弃乡下太穷而万般推脱,要么连人参和萝卜都分不清,几十年来穆老是水村唯一的医生。
穆老什么都能治,最初穆老只会治些靠草药缓解的热症凉症,草药捣出汁来后拿山泉水或米汤冲服,无论多严重的内在病,这样的药喝几顿保准病痛痊愈。穆老总亲自上山采药,采药时也总能遇见其他草药,于是穆老多琢磨多钻研,慢慢地学了接骨和治外伤,穆老说草药是山神给人间的施舍,山神在草药上吹一口气,人把草药采回去捣成泥,草药的形不在了,魂便到了人身上,于是山神的赐福也转移到人身上了。于是水村人敬山神,穆老几乎给每个人看过病,家家都有被穆老的草药救过命的人,几十年内水村从没发生过放火烧山的事。
慢慢地,穆老也从小穆医生变成穆老医生了,穆老跟老伴养育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刚读博士,考上了大城市里的大学,半个大学就顶一整个水村大,赚的工资能买几百亩地的种子。女儿比儿子大三岁,结婚满半年了,半年前留洋,现在在国外生活。有些可惜的是儿女都没能继承穆老的医术,老伴在这儿也不灵光,穆老收了几个徒弟,然而有出息的小徒弟都去了大城市里的大学,去大学,学中医,救更多人,这是好事,穆老忙忙碌碌一辈子,还是没能在水村栽培出几个好徒弟来。
于是在很久前的彻夜长谈中穆老跟老伴说起离世后的事。她们这个年纪已经不再忌讳这样的话题了,生命像太阳东升西落,老伴说不想弄得铺张,会计老伴精明地算着他们离世后的积蓄、房子和地折合起来能勉强给水村小学装个新校舍。所以一切从简,也不告诉孩子们了吧,穆老也赞同。
帮老伴换衣服费了穆老好大的力气,岁月抽走了她曾经能把骨折的大小伙子背回家的魄力。穆老扶着拐棍跌坐在地上,老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老伴这时才真的像睡着了,穆老像个小姑娘一样托着腮看着老伴的脸,她一时间不知道办丧事该做点什么。
守灵、下葬,下葬前的繁琐盛大的仪式大概可以因为一切从简而被“简”掉了。这时候穆老有了点想法,她觉得得给老伴请些和尚和大师来念念经。
虽然老伴也只逢初一十五才烧香拜佛,但老伴喜欢经书和经文,穆老觉得老伴会喜欢诵经声。
于是穆老出发了。她知道的最近的寺庙在邻村,虽说是邻村但光步行也要两天,穆老换了根新拐棍,木头上没一根木刺,拐杖头弯成一个优雅且圆润的弧度,这是老伴帮她磨的,前几天刚刚磨好放到背阴处晾着,老伴说等他们出远门时用,比如给人看病、去看望儿子、去看望不知什么时候回国的女儿……这时候用。
不过穆老想现在拄上。出了小院走上田埂,入夏后庄稼都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有些勤快的人家在边边角角种了南瓜和西葫芦,泥土很硬,上层的浮土是湿的,拐杖敲上去留下浅坑。遇到再软一点的土时拐杖会被别一下,穆老也跟着趔趄一下。
穆老和老伴当初是在田埂上相识的。当时的穆老还是小穆医生,老伴还是小会计,穆老跟娘逃难到水村的时候娘在田埂上倒下了,爹没能逃出老家,弥留之际告诉她们逃到东北去找爹曾经的兄弟。娘本没什么大病,但连日的折腾、远行和水土不服,加上炎热天气引起的中暑,娘倒在水村的田埂上再也没能醒过来。当时还年轻的穆老捧着自己能找到的寥寥几种药材跪在娘身边大哭,水村人帮着把娘葬到了水村后山,娘留在水村了,穆老觉得自己也该留在水村。
办丧事的时候年轻的小会计晕倒在了田埂上,盛夏的正午太热,年轻实在的小会计又抢着干活,走到田埂上时脚下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脚下一停、身子仄歪,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穆老手里捧着的药材刚好喂进了小会计嘴里,穆老是个好医生,她一探小会计的脉搏就知他的体质,加了几味药又减了几味药,再醒过来的小会计像春天的鹿一样有力气。水村人握着穆老的手感激涕零,穆老才知道在这之前的水村里,中一次暑是会要了人命的。
大概在这时候穆老才决定留在水村,如果爹活着他也会愿意留在水村。小会计跑前跑后地帮穆老安排住处,穆老见后山上草药长得好,一问才知道后山上葬了无数水村的因病死去的人。
穿过一大片农田后能看见一条歪歪扭扭的大路。这条路是前些年县城的人来修的,可惜水村这儿地势奇怪,几个专家通了几个宵后也没讨论出最优解来,规划没做好,修路工程勉勉强强地开始了,几台轰鸣着的大机器各自为政,停下时专家们激烈争论甚至大打出手——穆老被叫来的时候已经有个年轻的戴眼镜的专家躺在地上了,他的眼镜没戴在鼻梁上而是已经扎进了眼睛里。
外伤最不好治,围观的水村的人惊恐地挤在包工头身后,包工头吓得忘了抽烟,烟燃到手指上烫出了泡。闹事的“专家”已经开始事不关己地收拾东西,一边骂着早知道不贪这点苍蝇腿一样的工程款,一边躲避瘟神一样躲着水村人。受伤的专家捂着眼睛干号,穆老决定先帮他止血。
这是穆老第一次治外伤,她不敢下猛药,满后山的草药像脸色铁青的考官,她保守地取了止血和止痛的药来,血止住了,伤员不再像恶鬼,牛车到了,穆老捣了些草药来帮他吊着精神,专家被抬上了去往县城的牛车。
所幸命保住了,穆老成了倒霉专家倒霉人生里唯一的幸运。但伤员的眼睛没能保住。过于严重的炎症和感染带走了无辜人的眼睛,也暂停了闹剧一样的修路计划。修了一半的路被牛车和马车踩踏得不成样子,作为凶器的眼镜碎片也很快被埋进泥土里了。但也是从这时起穆老决定学习治疗外伤。
二
穆老和老伴曾经共同养育过三个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婚后第一年,在这之前小会计学了个词叫“粉雕玉琢”,他们的第一个小姑娘也是粉雕玉琢的。穆老为她取名叫做“田七”。田七自小不爱害病,大概是穆老孕时总跟药材打交道的缘故,田七长得比其他孩子快,其他孩子才牙牙学语时,小田七已经会喊爹娘和“田七”了。
穆老沿着这条歪歪扭扭的路向前走,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溪,小溪向外连着大河,大河再向外,有人说连着海,有人说连着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大湖,不过无论是海还是湖,流进水村的水都是冰凉且清澈的。
田七离世的那天也是雨天,田七从小怕冷怕凉也怕雨怕雷,她出生那天夜里大雨倾盆,这一天夜里也下着大雨,穆老哄着田七睡下,田七在半梦半醒中紧紧抓着穆老的手指,田七爹被大雨拦在了回家的半路上,捎信人顶着大雨又带来了噩耗。
“听说西边河边淹死了几个孩子啰,就是李家小卖部门口……大水灾来啰,孩子娘哭得闭了气,孩子哭不出声来,捞起来时身子都僵了,可怜,可怜……”
捎信人摇着头叹着气顶着大雨跑远了,雨越下越大,小屋里安宁且干燥,后屋炉灶下生着火,柴火燃烧发出细碎的噼噼啪啪声。田七裹着小被子睡熟了,小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脸蛋因为热和潮湿而红润润的。穆老拍拍小田七的小肚子,站起来穿上油布雨衣走进大雨里。
溺水的两个孩子脸色发青地躺在泥地上,穆老磕磕绊绊地刚刚走近,本已经有大人拿了裹孩子的竹席来,小小的身体要被拉到破庙里等待身后事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小穆来了”,拖拽着竹席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是孩子娘惊天动地的求救和哭告,满脸泥污的孩子娘不停磕头求穆老救救孩子。
穆老懂溺水,但也只懂皮毛,南方常有溺水的孩子,但在水村救孩子还是穆老的第一次。她用力掰起一个孩子的下颌骨,一只手扶着孩子的脑袋,另一只手掰开孩子的嘴,手指探进去用力挖出一大段水草和泥沙来。穆老跪坐到地上拼命向孩子口中呼气,她浑身污泥,手上缠绕着水草,雨衣脱了扔在一旁。来回几次后穆老几乎累得失去意识,手脚冷得发抖,头脑发沉,手指发软几乎搬不动孩子的头,终于,“哇”地一声,孩子吐出一大口水来,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费力地呼吸几次后再一次哇地哭出声来。
一个孩子得救了,另一个孩子没能救回来。另一个孩子在穆老赶到时已经没得救了,在周围乱糟糟的失去一个孩子的哭号和一个孩子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中,穆老瘫倒在另一个孩子冰凉的遗体旁,这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子,大概不会水,大雨下起来的时候正走在河边,小孩子没躲过第一个大浪头。穆老把自己的雨衣盖到了孩子的脸上。
谁也不知道小田七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可能那时候穆老已经走到小溪边,小屋里穆老的温度已经消耗殆尽,小田七在梦中醒来后没看见娘,小小的孩子面对大雨和大水都懵懵懂懂的,她抓起了家里的最后一件大衣,仗着瘦小硬是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裹在身上跌跌撞撞地出门找爹找娘。
如果不是大雨影响了大人们的脚程,让穆老没能在田七没走远时赶回家里,如果穆老没再对另一个溺水的孩子抱有希望而徒劳地施救耽搁了时间,如果不是那么大的雾叫小田七看不清方向,如果田七没裹着宽大的雨衣,宽大的雨衣叫路过的人看不出这是个孩子。命运指引般地,田七偏离了方向,她没找到穆老和爹爹,她不小心绊到了树桩上,雨衣被树杈撕扯了一下,田七摔下了山崖。
田七被找到的时候全身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血、没有泥土,仍然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手里还抓着一小截断掉的树枝。
田七下葬时穆老帮她裹好了身上所有的擦伤和摔伤,穆老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溺水的孩子痊愈后被爹娘带着硬要塞给穆老做干女儿,穆老抱了抱这个比田七瘦弱一点的小姑娘,后来小姑娘跟着穆老学了医考进了京城的大医学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穆老选了一处水最浅的地方,她卷起裤脚来踏着石头过河,石头滑溜溜的,穆老走得很小心,最后还是难以避免地弄湿了鞋子。鞋子上沾了一层浮土,鞋底聚了一层泥。
三
穆老没想过晚上要在哪儿留宿,当然在水村,穆老想住在哪里都是可以的。但她不大想麻烦人家,她走累了靠着树歇息,从蓝布包袱里拿出干粮来吃。干粮还是老伴蒸的,土法蒸干粮,掺上玉米面和高粱面,有点硌嗓子,但老伴别出心裁地加了红薯和甜水,于是干粮又变得甜甜的。
老伴喜欢穆老行医,老伴读过书,他把之乎者也和深刻的理论都精炼成“好人有好报”这样的朴实的道理。哪怕失去了田七,老伴也只是说田七享福去了,田七的娘是个好人,长大后的田七在天上也会是个好人的。
老伴的身体比穆老要好一点,他一直在村里做会计,单手打算盘从不出错,水村老少的账目叫他一个人摆弄得井井有条。他在两年前患了眼疾,腰上和肩上的病痛叫他没法再打算盘。闲时老伴喜欢带穆老到处逛,两人总是并肩走出老远又几步一歇地走回来,有时拎几两稀罕的糕点,有时抱一个小小的西瓜。
看瓜地的老农也是他们的熟人。初次买瓜时老伴接过西瓜切成几小片,瓜农捏起一片瓜看了看,示意老伴把瓜递给他。瓜农跟穆老和老伴差不多年纪,他挥起拳头一砸,瓜裂成几瓣。三人吃得满脸西瓜汁还相视而笑。瓜农离世的前一天卖了两个小西瓜给穆老和老伴。
瓜农一直有颈椎和腰椎的旧伤,讲这是年轻时他赶偷瓜贼时落下的伤,据他讲那个贼年纪不大,偷瓜时匆匆忙忙踩毁了不少瓜秧。一只瓜损失不了几个钱,但老农心疼瓜秧像心疼自己的孩子。他想赶走偷瓜贼,偷瓜贼虚张声势地向他举起木棍,他觉得好笑,走近时却被慌张的小贼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棍——
这之后老农被拉进医院,缝了几针还打了钢板,接下来一到阴天下雨,伤口止不住地痛。讲到这儿时穆老要看看老农的伤,遗憾的是她摸不出太多骨头上的问题来,但这种伤带来的体虚和炎症她是知道的。
自此穆老每一次经过瓜地都要给老农带一把草药来,补气养血也好消炎镇痛也好,老农先左看右看,再递过来几瓣新鲜的西瓜。
穆老走过瓜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想找到老农的小草棚暂住一晚。瓜地有些荒芜,发黄的瓜秧看着叫人痛心,穆老凭着感觉找着小草棚,没有灯也没有光亮,只有偶尔在瓜地上方转一转的萤火虫。穆老找到小草棚了,里面还留着瓜农的煤油灯,穆老划着火柴、点亮灯。
瓜农离世时叫人把自己抬到了穆老家门前,穆老和老伴吓了一跳,穆老就要去捣药帮瓜农吊起一口气来,瓜农拦住了她。据人说瓜农是在夜里巡视瓜地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到了腰,站不起来了。最初几天只是有些中暑,到这一天忽然吃不下东西,新伤旧伤发作起来,瓜农吩咐来带他去县城的人别再忙了,他不想去县城,带他去穆老医生家里看看吧。
穆老停下了手里的针,老伴默默地站在一旁。瓜农在自己带着的包袱里小心地抱出一只小西瓜来。瓜农示意老伴接着,老伴将瓜接过来,左看右看,对着小西瓜挥起一拳。
小西瓜碎成几瓣,穆老拿了一瓣,老伴递给瓜农一瓣,瓜农接过来看了看,闭上了眼睛。
在萤火虫和知了飞来飞去的夜晚里穆老跟老伴谈起自己离世后的事来。穆老想起瓜农最后的心满意足的笑、西瓜地里嫩绿嫩绿的秧苗和碎成几瓣的甘甜的小西瓜,她又想起其他家老人的丧事,孝顺的子女会将丧事办得圆圆满满风风光光的。穆老掰着手指算这一通排场,这时候老伴思考了一会儿放下了切西瓜的刀,他把半只西瓜掰成两块,一块递给穆老,穆老弄得满手满脸的西瓜汁。她对老伴说还是一切从简好了。
一切从简?
一切从简。
四
她终于到了邻村的小庙门口,小庙看着有些破败了,庙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拿着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他看着满头白发的穆老很惊奇,他问穆老是来做什么的,穆老还没回答,小和尚紧接着说这座庙已经荒废了,和尚们都还俗了,穆老无论是修行还是拜佛,怕是要扑个空了。
小和尚拿来了一个落了灰的蒲团,掸了两下请穆老坐,穆老有些累了,她坐下、倚在庙门上,想来冬去春来又冬来,这座小庙也确实该荒废了。她坐了坐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她想起身跟小和尚告别,老伴还在家里等她。或许不止老伴,如果有调皮的孩子磕着碰着,也会等她回去看病的。
“想给老伴找位师父念念经,我是水村的,你年轻啰,你师父和师父的师父该认得我,前年我给一位师父治了寒症,我们水村的病都是我治的……那我回去了,这小庙好啊,我们村人都爱来这座庙,那位师父说过寻福之人,都要被善待的,我们村里的无论穷不穷,都受过这庙的福气,前些年我家小儿子走丢,也是摸黑找到了这庙,被师父收留才捡回一条命,好人有好报的……”
“老人家,你说的那位师父可能已经圆寂了……”
小和尚喊住了要离开的穆老。他侧身引路,示意穆老向殿里走。
“师父有天生的寒症,他为别人诵了一辈子经,在住持圆寂的两天后师父也离去了,师父还说他这寒症被压制住要多亏了水村一位医生,他病痛发作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不停打寒战,吃不进也喝不下,但只要一喝了医生配的草药汤立马能好,心头暖烘烘的,师父说的就是您……师父说您大概已经忘了他,但他认得您,许多水村人都来为您祈过福嘞……噢,我记得有年轻人也有半大孩子,有个孩子说是您的干儿,出去上大学,走前给您求了个大福袋呢……”
穆老慢慢地走进殿里,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在大殿正中间摆着一个小香炉。
“您可以上去摸一摸看一看,师父这一辈子积攒的福报多,走的时候也没什么痛苦,唯一的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跟您道谢,也没能替其他人跟您道谢,没能报答您什么,您上前去,师父不会介意的。”
“好,好……”穆老轻轻摸了摸香炉。
穆老有些眼花,大概是走了太多路太过劳累的缘故,也大概是因为想了太多事,短短一段路似乎走得有些颠沛流离,小庙很安静,大概因为彻底没了人烟,穆老闭上眼睛时能听见清晰的风声和叶子抖动的声音。
风声叠着风声,水声连着水声,在空旷的却充满未知生机的世界里,经历过漫长的与病痛和命运缠斗、救人和渡己相生的一辈子后,穆老觉得自己走来的这一路也铺满了经文。穆老忽然也想听听诵经的声音。
虽然到了这里也免不了有点遗憾……她想上几炷香,手指一抖,一小截香灰掉到了手背上。
小和尚慌忙上前帮她拂去香灰,穆老抬起头来看向空旷的大殿和破旧的房梁。
“……有师父在诵经吗?”
“嗯?”小和尚疑惑地偏偏头。
“有师父在诵经啰……”穆老又低下头来,想到什么了一样笑了笑,“晓得,不客气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