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你醒醒,你醒醒......”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趴在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周围都是迷雾,灰蒙蒙的。夏萍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她想走上前去看看,哄一哄那个女孩子,突然一个中年男人走到女孩跟前,拉起她的手就要离开。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妈妈”小女孩用力的甩开他的手,愈发抱紧躺着的女人。身上的包被她狠狠的丢到了一边。
好熟悉的包,和她的那个包一模一样,就连上面绣的名字也和她的一样,"夏萍“ ,夏萍惊了一下。
男人一句话不说,怜爱的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他朝夏萍这边看过来,但似乎没有看到她。他似乎与她隔了一个世纪。
那不是夏志强吗?当夏萍看清男人的脸,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爸......爸......" ,她心想,原来父亲没有离开我,正当她想要走过去的时候 ,那个男人和女孩忽然消失不见了,只有躺在那里了的女人,一动也不动,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小萍完全看不清她的脸。
她觉得天在旋,地也在转,想要去追父亲,可已经迟了。想要靠近那个女人,却不知她的生死,熟悉而陌生。猛地,她的心像被无数的尖利的锥子,狠狠的刺着,疼的无法言说,终于忍不住的大哭了起来。
“小萍,怎么了”杨勇使劲摇了摇睡梦中抽泣的妻子,“你这是怎么了?”
夏萍这才醒过来,原来一切都是梦。她无力的扶着床沿坐起来,胸口依然难受,依稀记起梦中的情景,父亲已经过世半年多年,为什么自己还是一直放不下。
下了床,她径直走到书房,拿起搁在桌角的一个帆布包,又破又旧又丑,样子看起来还很奇怪,与周围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她拿在手里轻轻的摩挲着,那两个已磨得不成型的“夏萍“绣字,让往事一幕幕再现,泪再次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了。
儿时的夏萍是不幸的,但也是幸福的。她的妈妈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这个家,父亲从来没有告诉她。她每次问都得不到答案,他不是低头干活就是抽着烟沉默不语。但是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对她永远是乐呵呵的 ,有求必应,村里的毛孩子都不敢欺负她,谁让她哭鼻子,父亲就会扛着铁锹去找他们的家长去了。
转眼到夏萍上学了,她去学校报到,看着别人都背着书包去领书,只有自己抱着书回家。然后嚷嚷着:“我要一个书包” 。父亲听了,笑着说:“萍儿,要怎样的书包?爸给你整一个去”。
夏萍掰着指头,两眼放光地说“我要一个比他们大,比他们还结实的包”,“好嘞,爸明天就给你”,这女娃子听了激动的抱住父亲的脖子,跳了又跳。
那一晚,夏志强一夜都没睡。他也不知从那倒腾了几块干净的帆布,找来针和线。做一个包,难不难?不难,但是对一个大老爷们,可真是件难事。家里没缝纫机,就一根又粗又长的针,还有一些麻线。孩子要结实的,那可得多缝几圈,要是孩子她妈在的话……他想到这,心头那乐呵劲突然没了,手不小心被扎了一下,血流不止。几滴落在帆布上。包缝好了,他觉得还不错,就是那几点血渍太扎眼,这可怎么办?
王婆婆都没想到,这大半夜谁在敲门。一拉开门,看到夏志强胡子拉杂的脸,手里还拧着个包。老太太七十多岁了,却还很精明,瞅着这个缝的像药箱一样的包,她晓得她有活要干了。
第二天,夏萍拿着这个包,左看看,又看看,可开心了:“好大,好结实,不过有点丑,但是我喜欢”说完,背着包,神气扬扬的就出门了。
如果时间都是这个样,生活中也许不会有痛苦。可,人会变得,不管是时间让你变了,还是周围的人让你变了,原本亲密的,突然就会翻脸,冷漠,甚至离开;原本幸福的,也会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夏志强对女儿的突如改变不知所措。也就几年时间,曾经放学都是笑呵呵,疯跑的回家的姑娘,最近回来总是闷闷不乐,都不愿意搭理他。他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问她,也是不应声,就像当初她问自己一样。直到有一天,她又问他同样的问题:“我妈去哪了?”
他照旧低下头,依然沉默。“夏志强,你说我妈到底去了哪?“
他被女儿第一次直呼名字,而且是很愤怒的吼出来,她的脸通红,眼睛里都是不满,脖子倔强的直挺着,可这又怎么样呢? 她依然得不到答案。
“你知道吗,学校里的那些人怎么说我吗? 说我是野种,说你是孬种“,她每说一句,夏志强的眉头拧的更深一层。
他不知道是女儿长大了,越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还是父女俩的隔阂越深了。
“说我妈跟人跑了”她几乎吼出来这几个字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似乎要将天都要打破,夏萍蒙了,她捂着脸甚至都忘记了疼,忘记了哭,呆呆着望着夏志明,她从未见过父亲发怒的样子,她怕了,心也彻底的冷了。夏志明的手停在了半空,像是身体已经失去了那支胳膊,不知放去哪里。他也是呆了,好似一尊木雕,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良久,两人都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彼此。自那以后,父女俩不再像从前那般亲密,一切像是落入冰窖,冷到了极点。
再后来,夏萍在学业上一落千丈,她有意的与父亲对着干,他所希冀的都是她不去做的,她丢掉了他给他的一切,包括书包,甚至学业。高中没毕业,她就跟着村里的人去了外地打工,要不是邻居阿梅回乡探亲遇见夏志明,也许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外面活的这么辛苦。
当他再次见到她,那个可爱的女儿,如今为何憔悴成这般。她原本又长又黑的头发,去了哪了?怎么都是五颜六色的;她那灵动会说话的眼睛,怎么一点生气都没了?他心里头有点气,想要问他“这些年,你混出了个人样吗?”
可看着女儿虚弱的躺在病床上 ,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他想说的话又默默的咽到肚子里了。
从阿梅口里了解到,夏萍结识了一个混社会的男孩子,他对她并不好,经常拳打脚踢,这一次竟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夏萍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起初是惊讶,随后是一种仓皇失措的耻辱,她还记得他,可是。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转过身,眼泪滑落脸庞。
“萍儿,爸爸来看你了“一只手轻轻得拍在她得肩膀上,沧桑得声音早已没了早年的浑厚。”你受苦了“
夏萍试探着扭过身子,看着父亲背着的是她丢了的那个包,他从包里拿出了各种吃的,那些都是自己最爱吃的,她起身也不管身上的痛,抓起那些东西就吃,边吃边哭,像极了小时候,摔跤后父亲拿吃的哄她。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儿,混末在各种吃的香味中,没有什么能比吃的更治愈人心了,尤其是家里的味道。夏萍的叛逆,不是骨子里的,自己却偏偏在骨头上使劲的刻画,她明明不喜欢社会青年的打扮,却故意要弄个非主流;她原本害怕纹身,却自嘲的说不就像书包上绣个字吗,这些年她都在自我矛盾中挣扎,从未幸福过,遇见的男生,没有一个会像父亲那样护着她,爱着她。
冰,就这样消融了,一点点一滴滴。原来家就是,有亲人在。
夏萍不曾想,父亲会找到那个渣男,并揍了他。那个在他面前嚣张的男人,竟然打不过年过半百的老人,就像当初拿到那个书包一样,她觉得父亲做的“很厉害,很刺激 ,很危险,但她喜欢“
后来夏萍的生活像是步入了正轨,告别过去,一切重新开始。认识了杨勇,那个和父亲很相像的男人,那种踏实的感觉在其他男朋友的身上从未有过。
不久两人步入了婚姻,她想让父亲和她一起生活,然而他坚持要回去,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总是背着那个包,从家里给他扛来各种吃的。夏萍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幸福的童年,虽然曾经缺点什么,但是她已经不在意了。
但是幸福又总是稍纵即逝。当初她发现父亲脸色不对的时候,怀疑他可能生病了,但是老头子铁了心的不去医院。这个时候,他反倒像个小孩子,夏萍唬他:“你不去检查,我可生气了” ,他依然不为所动。最后她拿出她的杀手锏:“夏志明,你再不去,可没有孙子给你玩” 。夏志明听了,只能被女儿和女婿带到医院。
癌症晚期。
她的感觉是真的了,可她并不想要父亲是癌症啊。她冷漠对待他半生,还没来的及为他养老,为什么?
再后来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老天要从你身边带走爱你的那个人,从来不会心软,更不会怜悯,哪怕你有多么不舍。曾经做了很多错事,现在补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
往往亲人,爱人在身边时,我们不知道珍惜,像个刺猬一样不停的刺痛彼此。可是时间又饶过谁,会给谁留空白。当年母亲因为产后抑郁自杀,父亲离开伤心地,带着年幼的她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他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