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母亲每年春天都会期盼燕子来做窝,我记得搬新家后燕子来过一次,它们是恋旧巢的,没来是因为父亲看到门廊上满是燕子粪便,在一个燕子南飞母亲不在家的秋日里把它的窝挑了。母亲知道后埋怨了很久,见人就说父亲的不是,连同平日里的七七八八也数落进去了。
时隔多年,终于有只小燕子落脚我家,母亲的欣喜自然不言而喻,她像护婴儿一样护着它。那燕子不搭窝,夜夜休憩在大门背面的门栏上,我们进进出出,有时它会扭头看看,有时若无其事,不知是思考的专注还是睡着了,每日天蒙蒙黑才回来,不大明就离开,我们只知道它在那里,黑乎乎的一团里闪动着一簇白,具体它以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呆着我们并不清楚。我好奇心十足,留恋在门下,透过朦胧的夜色想感知它点什么,马上会被母亲驱开,她说被看多了燕子就不来了。我那孩子调皮到上房揭瓦的地步,路过门下也只是对着黑暗假意比划一招就逃开了,奶奶告诉他看得燕子多会害红眼病的。父亲在外做工回来无意中发现了燕子,母亲像防贼一样防着他,搞得他在小辈面前很是尴尬。
在母亲的关照下,这只无名的小燕子俨然成了我家的一
宝,多个夜晚地守护与共眠,我们已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于它的存在,让我感觉到了门下的美好与神秘,心里多了丝温情与牵挂。
一个周末回到家天已大黑,抬头不见那熟悉的影子,忙问道:“燕子怎还没回来?”
“妈妈,昨天就没来了。”小尾巴一般偎在我身后的儿子说。
“姑姑,是不是被大灰狼吃掉了?”可爱的小侄女瞪大眼睛突发奇问。
“怎么会没来呢”?
“长大了就不来了吧”母亲淡淡地说。
这个时候母亲倒平静了,还是她最了解它,它来之初她就知道它呆不久,所以让它在那不乏人间烟火又安逸安全的门栏上静静地停留,度过它成长的一段时光。
门栏上没了它,感觉像丢失了什么,它飞到哪里去了,晚上呆在什么对方,不会真被其他生灵吃掉了吧?
儿子抱得我紧紧的,每次下班回来都如此。他最担心的是早上醒来我不在身边,所以在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抱着,连睡觉都如此。我还是不能等他醒来就走了。他说让我走得时候告诉他,但看到他甜美地睡着,怎忍心吵醒。上班的地方
离家远,不能天天回家,隔三差五地踏着夜色回来,他总会在小院里迎我。有他在,真好。
“腻成什么了,这么大的孩了还惯,一点都不利索!”母亲唠叨道。
母亲这话换着花样经常说,搁以前我会据理力争,只是现在母亲在一天天奔老,我这么多年来兜兜转转,经历了诡谲多变的人生,尝尽了生活的艰涩坎坷,早已褪去了青涩,少了叛逆,知道了容忍与坦然,学会了倾听与尊重,多了份豁达与温度。她说,我笑笑。
在我还能疼他的时候去疼他,在我还能和他呆在一起的多呆会,除了我,谁还能这样的对他好,除了他,谁还会这样的恋着我。
母亲不会像我宠孩子一样地去宠我,她有着做不完的事情。她与父亲共同撑起了我们这个曾经一穷二白的家,一起在窑厂做砖盖屋,一起把一担担粮食挑回家,家里,还有着一滩滩的家务活。生活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她始终是在劳作着、忙碌着,在其中找寻着自身的存在。我们家里,母亲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她是家里的晴雨表,她高兴,屋子里其乐融融,她一绷脸,全家就压抑着沉沉的愁绪。
但母亲对我们的爱一样也不会少。每次生病,我如同公主一般被母亲照料着,看到她这么紧张的为我忙前忙后,很幸福,也很心疼。即便如此,我还是在毕业后考取了外省的岗位,直至上班的前一周才告诉她,那时候,我从没想过留在她的身边,留在家的附近,只要有机会,海角天涯也义无反顾。父亲告诉我那是不明智的选择,一贯叨叨的母亲却沉默了,只是那两天里,她更忙了,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给我准备临行的物品,不停地整理我的行囊。
“长大了就不来了吧”若干年前母亲就信着这句话。
出门在外,切身体会到独在异乡的艰难。父亲隔三差五打电话,说是母亲担心我,经常失眠。我嘴笨、木讷,心眼直又敏感,他们担心我会吃亏。那时已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为了在他乡找到家的归宿,我结了婚。他第一次来我家,不想进家门,蹲在门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父亲几次礼让他也只是嘿嘿地笑笑说在外面就好,后来进去了趴在床上就睡,在以后的多年里睡觉成了他生活的常态。父亲在背地里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说我找得是爷。母亲嗔怒父亲,说只要我愿意就行。对于他的种种,我并不是全不了解,只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只是想在他乡也有归宿,只是幻想在以后的岁月中我可以去改变他。事实证明我错了,想当然地以结婚的方式寻找归宿太幼稚,几十年来形成的性情养成的习惯是不可能在朝夕间改变的,更何况他本人并没有改变的意愿,偏执、自私、狭隘、懒惰,极端不负责,一个人的性情抽丝剥茧般在我面前表露无疑。经常的争辩、冷战,甚至于恶劣的动手吞噬了我整整六年的光阴,在第七个年头的春天尘埃落定,我带着5岁的孩子背着仅有的几件行李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那个曾经的家。这个时候,我刚刚考到了故乡的一个岗位上,与过往的岁月彻底地告别。
我回来了。这样的结局母亲许是有预料却不愿意看到真发生,很显然她是不高兴的。她的脸绷着,埋着头里里外外劳作,没有只言片语。晚上,她失眠了。她在乎的不是我赤裸裸的离开,不是邻居的闲言碎语,她是在为我担忧,不知道我以后独自带着孩子该如何生活。
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母亲的白发更密了,但情绪明显好多了,她说:以后再遇吧。
她在安慰我,也在安慰自己。
“长大了就不回来了”,我还是回来了,以后可能还要走……
一日,一只小燕子盘旋在院子久久不离开,儿子高兴地手舞足蹈:“妈妈,她是不是来看我们了?”我宠溺地笑笑:“是的,这是她的家。”儿子和侄女撑着胳膊,学着燕子的样儿在院子里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