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老公的小舅,早上九点半进入手术室,下午三点左右出来,结果是:胃癌中晚期。
对于我,一个跟他们交集不多,带着女儿上班,焦头烂额地忙着各种杂事的人,看到它,就如看到一条网络新闻。
01
直到晚上回家的车上。
“小舅,是不是我们四月回家时,来和我们聊天那个?”我问。
“是的。”老公在前面回应。
“是不是倒插门进来的那个?”我继续确认。
“嗯,小舅过世三年后,他入赘过来的,他对外公外婆很好,我们都当他就是小舅。”老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顿一下,接着说:“外公外婆现在还不知道。万一小舅这个坎挺不过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两次,那将是人生莫大的打击。”口气里有不限的担忧。
在暗暗的车厢里,我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感到死亡,在逼近。
02
睡前,黑暗里,我不知哪里来的想法,没有过滤直接对老公说。
如果有天我突然离世,麻烦在我朋友圈发一条信息:“蔡园园,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去世,葬礼在某时在某地举行。逝者如斯,感恩所有人曾经的陪伴,祝福万千。”
老公叹口气说我疯了。
此时,在我们之间的女儿,焦急地扯我的衣服,黑白分明的眼睛锁住我,发出困惑:“什么是葬礼?”
我把皮球踢给了老公。
“在以前,当一个人去世,就会装到一个木盒子里,埋到地上挖好的坑里,来送行的人把花放进去,然后用土盖起来,埋葬好。”
“后来呢?那个人会怎样?”女儿认真地问。
“身体会腐烂。”
“他会变成地球上各种东西。”我感觉风头不对,立马抢过老公的话,对女儿说:“例如一朵花、一滴雨、一把沙子等等。”
女儿没有再问。
老公用手机边搜索边播放女儿看过的动画片的英文版主题曲。
我们同时注意到,女儿嘴巴里发出表达反对意见的声音,听得出强忍着某种情绪。
老公不由责怪我胡说八道。
我不觉得什么,但还是伸手摸了女儿的眼角,湿润的。
心里生出些抱歉,虽然女儿现在才四岁多,但是在两年以前,我就已经在跟她讲死亡这个话题,她对我会死这件事情,特别敏感。
我抱她趴到我身上,她的胸口被压迫,哽咽断断续续。
身上的肉团,软软的,暖暖的,我的心在她的哽咽声中,慢慢融化成水,铺向无边的黑夜。
03
我的人生里,遭遇的死亡,都谈不上深刻,要不太小,要不感情不浓。
最主要的原因是,跟我的关系不大。
我能深刻记住的,是在我身上划过痕迹的。
小学时,和母亲吵架,我哭着威胁母亲,如果我死了你就会哭了。母亲不当一回事,笑着回道,你死了我不会哭。
明明是一句假话,却被我在每一个遭遇沮丧的夜,拿起来咀嚼反刍,直到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谁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幸福?
前阵子,大姐动手术,她说,思来想去,最放不下的只有孩子。那时的我,看到这句,心里想的是自己手上未完成的梦想。
如今,我的孩子在怀里啜泣,仅因为她母亲告诉她一个死亡的假设。
我坐起来,让她的头趴到我肩上,轻拍她背后,我轻声地说,妈妈在。
我把她放在抱枕上,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小嘴巴没有上扬也没有下弯,水平横在那里。
我静静地看着她,内心猛地生出强烈的不舍,似乎我就是身患重疾不久人世的人。
女儿盯着我,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狐疑,果然她伸手摸摸我的脸,摸到了湿哒哒的泪珠,她嘴巴一瘪,哇哇哭出声来。
老公在床的另一头说我两句,为了缓和气氛和女儿的情绪,努力寻找合适的音乐。
我控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慌不忙地将她抱起来,轻拍她后背,说:“妈妈在,刚才说的只是个假设,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她嚎啕大哭,我看到窗外,夜变得更深了……
04
《獾的礼物》就在窗边的小书桌上,摊开。
獾,老到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为了让朋友们有心理准备,提前告诉他们,不久的某一天,他会去下面的长隧道,希望到时候大家不要太悲伤。
但是所有的动物还是难掩悲伤,大家聚在一起说起獾在的日子,发现獾给大家都留下了离别的礼物。
如教会鼹鼠用折纸剪出手拉手的鼹鼠,帮助青蛙迈出滑冰的第一步,教会狐狸系领带,教给兔子太太烤姜饼的独家秘方。
有了这份礼物,他们就能够相互帮助,他们再提起獾时,悲伤如春天的积雪一样,慢慢融化,微笑开始露出来。
有一天我也会像獾一样老去,在这之前,我能做什么呢?
“你担心妈妈会去世,对吗?”我的嘴巴对着她软软的耳朵问。
她边哭边点头。
“嗯,妈妈知道了。所以妈妈很爱护自己,你看妈妈会去跑步,去练瑜伽,早睡早起,多喝水不挑食,不吃垃圾食品等等,就是让身体棒棒的,可以活到很老。”我罗列自己在做的事情。
女儿在我的轻拍和呢喃重复中,终于停止了哭泣。
我松开她,用纸巾帮她擦了眼泪,躺下来,拍拍她的位置,说:“天黑了,从现在做起,我们早点睡,来,爬到自己位置上。”
她轻巧地爬下我的身体,爬到她的位置上,侧躺,抬起右腿搭在我身上,右手抱过我。
05
“妈妈,人上了天堂会做什么?”她问。
“会站到云朵上,飘来飘去吧。”我愉快地说,仿佛看到有人在云朵上踉跄的样子。
话音一落,我听到女儿爽朗清脆的笑声。
我沉重的心,也解开了。
“妈妈,要不要听爸爸讲‘啪牛屎’的故事。”女儿闪烁着眼睛问我。
“可以啊,不过我可能很快就睡着了。”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没事,妈妈,你听着听着睡着也可以。”她边扶我的眼睑,边找她爸爸讲‘啪牛屎’的故事。
“在我小时候,有个放牛的农民伯伯……”老公的声音响起。
迷糊中,我似乎只听了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