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上门,拉开窗帘,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四周高楼大厦林立,鱼鳞般密布的玻璃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只能低头朝街上看去,映入眼帘一副人山人海、川流不息的景象。这座城市,每分每秒都在展现它的活力。
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大上海,她和经理被这里的无限商机吸引过来,就像两只苍蝇飞向一颗有裂缝的蛋。蛋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外流的金黄色蛋液。面对这次出差,其实她是无足轻重的,然而,经理需要一个助理来帮忙开车和拎包的事实不容改变。作为一个不喝酒且不善言辞的打工仔,谁能比她更胜任这项工作呢?
她们坐飞机来到上海,天空广阔无垠,预示着前途的无限可能。还有三天就是儿童节,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她和丈夫的结婚纪念日,这两个重要日子躲在广阔无垠的天空后面渐行渐远,只给她留下无所适从。
经理总说,优先加工资的肯定是那些愿意为公司做贡献的人。这真是一句废话,她心想。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句废话,竟能拿捏住全国所有上班族,关于这一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常常幻想自己能变得勇敢些,与经理怼上那么一句,这工资加不加我还不知道么?我来公司七年,十几天一次的差,我出了十几次,儿子生日没参加,结婚纪念日没准备,母子关系淡了,夫妻关系不和谐了,好不容易熬到年底调整工资的时候,还每次都没我的份。
她也知道,自己其实不太在意经理画的饼,但是频繁画饼的人看起来比较傲慢。自己看不惯的正是这把别人都当傻子的傲气。
罢了,她懒得再想下去,今晚还有一场酒局需要赴约,她打算睡个午觉。虽然工作很简单,只是坐在车里等经理从饭店出来,然后再把她送回酒店,但毕竟要用精力去熬时间,那个女人总是和一群大老爷们喝到大半夜,听说她生了三胎,如果有机会真想去她家看看,那三个孩子长得和她老公像不像,是不是各有各的风格?
她心里就是有一股气,一股想要找机会发泄出来的火气,凭什么为了一个人的所谓方便,要牺牲另一个人神圣的家庭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陷入朦胧,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没有生气,为过滤掉那些骚扰电话,自己的手机全天处于免打扰状态,能打进来的只有那几条属于至亲的手机号码。
她拿起手机,努力在困意中挤出七分温柔。
“老公,有什么事吗?”
“儿子今天在学校做值日生,擦窗户的时候掉下来,腿摔折了。”
她心里轰的就是一下,前所未有的勇气随之灌满胸腔......
等到泪水模糊视线,她才发现自己离开的太匆忙,连纸巾都忘记带。她伤心极了,感觉心脏像从万米高空来了个自由落体,碎了一地。几小时前自己向经理请假,为表示礼貌与尊重,把儿子在学校的遭遇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却没有获得对方的批准。
经理说:“你和我只是雇佣关系,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家庭?而且你儿子只是骨折,又不是截肢,你凭什么在出差中途离开?”
她说“在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是我作为母亲的责任。如果您缺人开车的话我可以帮您叫代驾,费用我来出。”
经理说:“那怎么行?那些做代驾的都是些什么人?如果我遇到坏人怎么办?”
她忍不住笑了,一个恶人在担心自己碰见坏人。这人凭什么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就做出践踏一名母亲尊严的事?她实在不想再与这样的人共事,于是提交了辞呈,毅然决然地登上回家的飞机。
中年失业的惆怅使她久久不能忘怀,邻座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赶紧接过来盖住自己的双眼。
“遇到什么事了?”
“嗨,都是万恶的资本主义闹得。纸老虎而已,没事儿。”
儿子的腿已经打上石膏,父子俩对她的提前回府感到诧异,并在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昭然若揭的欣慰。
深夜,她陷入沉思,想到丈夫和儿子,她突然有了勇气,决定借助媒体和法律的力量,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她打开微信,准备在群里述说自己的遭遇,没想到群内早已经炸开锅。好几百条聊天记录,原来是随着经理因醉驾被上海警方逮捕,同事们开始了狂欢。
2024年5月9日,写于江苏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