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狗们

七十年代初,邱家桥养了两条狗,一条黄狗,另一条黑狗,都是公狗。当它们还是个把月的幼崽时,就让村里的愣头青从田垛村的狗窝里偷抱过来,靠一群孩子零星布施,逐渐成长起来。它们实际上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一日到夜为肚子奔忙,东嗅嗅,西啃啃,常到生产队的猪棚去偷吃粗糙乏味的猪食,有时也吃些蚂蚱之类的昆虫,当然也少不了在田埂水渠边吃那些社员和放牛娃遗下的粪便。

它们最期待午饭或晚饭的时间。只要一听见小孩子敲打饭碗的清脆响声,就箭一样飞奔过去,在脚边转悠,甚至半立起身子,摇尾乞怜,迫切等待施舍。这时,孩子通常会将饭团或骨头之类随意抛向空中,只见它们迅捷跃起,能用嘴巴准确地接住食物。它们娴熟轻灵的动作、敏捷上窜的姿势,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优美极了。

黄狗身体稍显瘦弱,毛色干枯,样子猥琐,不太招人待见。它逆来顺受,脾气温顺,无论谁对它如何呵斥甚至拳脚相向,也不会激怒,通常像犯错自责的孩子一样,夹着尾巴,鼻子里呜呜几声,灰溜溜闪到一边,回头瞟人的眼神十分卑微驯服。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当外来的偷鸡摸狗之徒夜间企图行窃时,黄狗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勇气和胆量,高昂着头一阵狂吼,如果窃贼一意孤行,它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奋勇撕咬,直到对方落荒而逃才罢休。这让人想起那个年代耳熟能详的一句成语:“爱憎分明”。

黑狗体格相对黄狗显得健壮,毛色光滑,根本看不出饥饿的样子。它脾气凶悍,有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即使是村里人,如果态度粗暴,比如对它摆出大爷架子,扯高嗓门嚷嚷,抬起脚做出暴力的动作,它会立刻愤怒,呲出两排尖锐的白牙,颈项蓬松的毛发很像威武的狮子,样子不可侵犯,大人小孩因此很少招它。

黄狗和黑狗相处和睦,配合默契,特别在护卫生产队猪棚、粮仓、柴堆、鱼塘等集体财产方面功不可没。它们尽心尽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保持警惕,哪怕一点细微的响声,一个外来者可疑的举动,都高度警觉。它们高声吠叫,互相呼应,跃跃欲试的勇猛势头足以震慑那些伺机盗窃公共财产的盗贼。

它们之间极少翻脸,只动过一次真格,起因是为争夺一根肉骨头。本来黄狗先抢到手,但黑狗却想被窝里放屁——独吞,行为蛮横霸道,拼命从黄狗嘴边抢夺。黄狗坚守阵地,以牙还牙,爱看热闹的孩子们从一旁敲边鼓,拍手喝彩,极力唆使它们拼抢,由此爆发了白热化的撕杀。它们半竖起身子,形成“人”字型的对阵纠缠在一起,疯狂撕咬对手,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从砖场咬到土场,又从土场咬回砖场,打得昏天黑地。双方碰啥咬啥,难解难分,黄狗耳朵被撕裂,眼角淌血,黑狗脑门被撕咬下一块皮肉,颈项有好几处血洞,鲜血直流。它们越打越凶,谁都不肯罢休,场面非常惨烈。最后好心的陈老太用条帚把把它们劝拉开了。它们沉默了好几日,彼此互不理睬。

老话说:“下雪下雨狗欢喜”。下雪天是它们最开心的时候。村里的小孩最起劲打雪仗、堆雪人,还把筛稻谷用的大竹筛合趴过来,在筛边上支起一根小棍,棍上牵一根绳,筛内的地上撒些粮食。饥饿的麻雀往往经不住诱惑,只要一进入圈套,就拉紧绳子,棍跌筛落,麻雀被合在里头拼命扑腾,发出叽叽的绝望叫声。这时,黄狗和黑狗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孩子东奔西窜,随着飘扬的雪花撒欢打滚,骨头轻得没有四两重。银白的雪地上闪着一黄一黑两条身影,它们飞快迅捷,像两支箭似地穿梭在纷扬的雪花中。

春宵,尖利的猫叫声撕破午夜的寂静,此起彼伏,吵得让人心烦,恨不得拿起棍棒穷追猛打。狗们也恰逢发情的季节,三五成群在田野追逐嬉闹。黄狗和黑狗难耐寂寞,难以遏止旺盛的性欲,东奔西跑,精力过剩,兴致勃勃地追逐外村的母狗。它们很讲义气,联手结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无情追杀那些同样狂热的情敌,实施各个击破的战术,直打得对手哀叫逃窜。它们之间并不争风吃醋,一起泡在母狗堆里各自寻欢作乐,忙于交配,一连好多天都不回村子一趟。

由于这些与生惧来的弱点,它们吃了不少苦头。黄狗遭遇比较悲惨的一次是被外村的几个挨千刀的用凶器在肚皮上刺了一个血洞。它哀号着逃回来,瘫倒在麦田边,鲜血直流,瑟瑟发抖,样子凄惨极了。村里有个社员发现后,把它抱到了生产队的猪棚里。孩子们可怜它,每天给它送去饭食。黄狗不断用舌头来回舔伤口,差不多过了个把月,肚皮的创伤竟然康复如初。据说黑狗在一次交配时,莫名其妙激怒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光棍,被打折了前腿,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只能用三条腿一颠一瘸地走路。

它们最终招致灭顶之灾,大约在一九七四年春上,也就是春宵猫叫的当口,黄狗和黑狗照例忙于追逐发情的母狗,悄然离开了村子,从此一去不复返。后来,听说是玉仁桥的几个好吃懒做的痞子设了圈套,用麻绳勒死了黄狗和黑狗,并剥了皮做了下酒菜。

三十多年过去了,黄狗和黑狗那两条活泼机灵的身影还时常闪现在脑海,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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