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子

刘家是多年的老邻居。最初一同住在酱坊后面。酱坊有个大院子,院子里一半土里一半地上成排地埋着很多大肚子陶缸,大到可以让三、两个孩子在里面戏水。那些缸是用来腌制酱菜的。酱菜的品种很多,什锦菜、酱蒜坨、酱生姜、大头菜、黄豆酱、蚕豆酱、甜面酱……大院子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甜酸的酱味。

在酱坊后面居住的时间不长,是否和别的孩子一同干过偷吃酱菜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刘家老二——二宝子,总是在冬天的时候敲下一块空酱缸里的冰块,摁在土墙上,口中念念有词:“冰冻冰冻你上墙,我杀猪子你杀羊。” 后来我们同二宝子家一同搬到区委会后面的公房,还是做邻居。那时刘家老大大宝子,比我大两岁,是四兄弟中长得比较好看的一个。二宝子象个粽子,总觉得被捆着似的长不开。三宝子干脆就是颗干枣儿,从来没有发过。四宝子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娃娃,没啥印象。刘叔是个木匠,老木匠。先在镇上木业社干着,由于为人耿直,和单位的当权派产生矛盾,后来被排挤了出来。赋闲半年后又自谋职业到一所农村小学搞后勤。一次刘叔回家,掖下夹着个黑包,勾着身子满脸痛苦地站在自家门前,一手捂胃,一手哆嗦着用钥匙开门,嘴里“唉哟唉哟”地呻吟着。我害怕地站在门边看他,心想他恐怕要死了吧?黄昏时却见二宝子、三宝子欢欣鼓舞地在门前逗狗。

二宝子小时候堪称顽劣,是我们那一带的孩子王。他的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一帮野孩子,撵鸡逮狗,打架斗殴,到处惹人嫌。有时候我到外婆家去,被他带着喽罗们拦住,左堵右截,不把我惹到嚎啕大哭,绝不放我过去。那时的我十岁左右,对他既恨又怕。看到他就象见到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做梦梦见他,都会怕得要哭醒来。

刘妈为人热情,快人快语,泼辣能干。母亲在外地工作,家里有个什么事,她都会主动过来帮忙。有时候她会感叹我们几个孩子身边没娘,可怜。每当她说这样的话,我都要鼻子发酸,同时也更觉着她亲切。热情、能干、麻利的刘妈六十出头就病死了,我听说,不敢相信。记忆里满是她为刘叔和四个儿子操劳的身影和大喇喇的嗓音。

二宝子在初二时成了我的同班同学。那时的他不再顽皮,到是见人未曾开口脸先红,害羞的象个大姑娘。他的学习挺刻苦,但成绩平平。那时我们已经恢复邦交,经常彼此串门,他到我家的次数更是频繁。我们一同做作业,也看课外书籍,看得较多的有《辽宁青年》、《大众电影》和《故事会》等。他还很细致地将幽默画临摹到练习簿上拿给我看,我们一同笑得死去活来。那是一段纯真岁月,两个少年的心不夹一丝尘滓。

到了初三,一次一个姓杜的男同学来找他玩,后来被告之二宝子在我家。不知道杜同学出于何意?跑到班上大肆散布二宝子和我的“绯闻”,弄得我们很尴尬。气愤之余二宝子给杜同学取了一个绰号——“夏约克”(一种肥猪改良品种的名字),这绰号私下里被我们狠狠地喊了一阵,以发泄被人冤枉的闷气。

慢慢地我们不再往来,虽然还是邻居,偶尔在门口遇见也只是点个头,彼此打个招呼。 记不清是高一还是高二的一个晚上,下晚自习回家,走到屋山头时,被等在那里的二宝子喊住。喏喏了半天,二宝子说要约我散个步。一贯对他心怀坦荡的我,那一刻突然觉得很吃惊,很别扭,甚至忿忿,遂推说有事,一转身进了家门。那一约隔断了我们少年的友谊,也隔断了青梅竹马的随意。

后来搬家、参加工作,各自忙着走自己的路,彼此便断了联系。休假回家看父母,在车站偶遇过一两次。“回来啦?”“回来了!”彼此淡淡打个招呼,各奔东西。

前两年时兴同学聚会,都已人到中年,老同学欢聚一堂,乡音无改,容颜皆易。忆少年情怀,青年壮志,不胜感慨。二宝子是同学聚会中的活跃者,见到他发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见老,到是象解了绳的粽子,完全舒展开了。经商多年的二宝子,西装革履,春风满面。亮金的方头大戒指在觥筹交错中晃得人眼花。张口要注重市场布局,闭口要落实绩效管理,把个同学聚会当成了企业年会,只差没宣布下年度生产销售计划了。拽得大家一愣一愣的。那副刻意显摆的企业家派头,让我忍不住暗叹时光无情,纯真不再。 那个木讷的,一说话就脸红的二宝子,永远沉在了曾经的青涩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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