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娃娃

林喆

我叫林喆，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她有如瓷器般白皙通透的皮肤，黑曜石一样乌黑纯净的双眸，削肩细腰，浑身弥散着一股空灵的美。

从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被她独特的气质迷住了，并仿佛没看到她简历上学历一栏写着“本科肄业”那样，把她录用为我们公司的游戏人物设计师。

在此之前，这个职位都必须本科以上的学历才能被录用。作为人事部主管的我，最清楚这些录用规定。

现在，还没拿到本科学位的茉莉，轻松胜任这个职位上的所有工作。

对此，她是心怀感激的。她第一天上班的早上，送给我一个BJD娃娃钥匙扣。这个钥匙扣上虽然只有娃娃头部，却是我第一次见过的最精美和逼真的BJD娃娃，精雕细琢的五官透着一股跟茉莉相近的空灵的美。

茉莉的脸上有淡淡倦容，眼睛周围像是被很淡很淡地墨染了一圈。“这是我亲手做的，谢谢你。”她说完就走开了，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跳如鼓。

茉莉工作很认真，也很出色。她擅长设计女性角色，设计出来的人物表情细腻生动，吸引了不少女性玩家。而男性玩家则表示，看到如此美好的女性游戏角色，更有继续玩游戏的乐趣。

游戏大卖。

真庆幸把她留在公司。

我注意到她时常带着一个更加精致的BJD手工娃娃，大概十几厘米，装在透明的盒子里，是个装扮得很可爱的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我仔细端详过这个BJD娃娃，发现她跟茉莉有着十分神似的五官，一样漆黑氤氲的眼，一样娇巧的鼻子，一样粉嫩的唇。

“她跟你好像啊。”

“是啊，她是我女儿。”

我轻轻笑了起来，我知道那些喜爱娃娃的女孩，会将昂贵的手工BJD娃娃，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珍爱。

而茉莉，是我认识的年龄最大的娃粉，她今年29岁，比我还要大上3岁。

从她娴熟的制作手艺可以看出，已经有好几年的制作功底。可见她对BJD娃娃是真的喜爱。

因为有了茉莉，曾经如同例行公事的上班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每次踏进办公室，想到可以看到心爱的女子，全身就洋溢着如沐春风的愉悦感。

有天，茉莉突然问我：“为什么我们老板，从来不来公司？”

她口中的老板，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也是我的表哥唐延。

“你想见老板？”我开玩笑道，“难道你想让他亲自表扬你为公司创造了效益？”

“如果我说是，你会带我去见他吗？”她漆黑的双眼认真地看着我。

“有点难，毕竟他不见外人。”我故作沉思地摩挲着下巴，“除非是非常有必要要见的，比如…我的女朋友？”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说出那么撩人的话，虽然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到脸红，可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茉莉竟轻轻点了点头。

跟表哥见面那天，茉莉穿了条白色的长裙，长发飘逸，像个仙子。我忍不住牵了她的手，并在她耳边说：“就算是演戏也要像一点，不然表哥会看出来的。”

在露天咖啡厅的另一端，远远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他被年迈的管家推着，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缓缓而来。

我掌心里，茉莉的手一紧，续而颤抖起来。

也许她未曾始料，创建这个公司的老板，居然是个身形消瘦，神色颓废，腿有残疾的男子。

自从十年前那场车祸将表哥变成一个只能依靠轮椅行走的人之后，他就不再喜欢见生人。公司大小管理事务，他都全权交给我打理。

常年缺乏户外活动，他的皮肤变得苍白透明，身体的缺残，像阴霾一样笼罩着他。消瘦使他原本英俊的五官锐化锋利，好像随时会刮伤他自己和别人。

在此之前，他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温润如玉的兄长。

“表哥，这是我女朋友，茉莉。”

“你好！我是唐延。”表哥客气地看向茉莉，向她伸出苍白的手。

茉莉好像被吓到了，愣了很久都没握表哥的手，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这个表情好像刺伤了表哥敏感的自尊，他放下手，冷冷地说：“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吧。”说完双手转动轮椅，在管家的帮助下，转身离开。

茉莉神色紧张地对着表哥的背影喊：“对不起，唐延，我…”

表哥没有回头。

“没关系，表哥只是心情不好。”我安慰她道。我早已习惯表哥阴晴不定的性格。

可茉莉却难过得泣不成声。

那次会面之后，茉莉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经常看到她在工作间隙，将随身带着的BJD娃娃拿在手上发呆。

“林喆，你能帮我个忙吗？把这个给你表哥。”有天早上她递给我一个漂亮的纸盒，我接过去，觉得沉甸甸的。

“你这是要给我表哥赔礼道歉？”

“算是吧。”她淡淡地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那天中午，我的办公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辞职信。

我疯了一般冲出去，办公室里早就没了那个让我心心念念的美丽身影。

她像是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音讯。

我失魂落魄了好多天，突然想起她走之前留给表哥的礼物。

我拆开那个纸盒，看到让我震惊的一幕：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个手工BJD娃娃，从胎儿时期，到婴儿时期，到幼儿时期，再到儿童时期，按照每年一岁的样子变化，娃娃的表情细腻生动，栩栩如生，好像盒子里就放着十个微型的、有生命的孩子。

看到最后一个娃娃时，我的血液凝固了。

前面九个娃娃，五官像极了茉莉，而最后一个娃娃，却有着表哥唐延的轮廓！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跟茉莉聊起她的BJD娃娃，她说：“她是我女儿。”

我将纸盒带去表哥家，在他面前打开盒子，让他看到里面所有的BJD娃娃。

他阴翳的表情渐渐有了莫名的变化，好像有锋利的东西一点点刺进他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娃娃，我很想落泪。”他满目通红，线条坚毅的脸上，满是男儿泪。

我的表哥唐延，十年前经历一场车祸，车祸夺走了他健康的双腿，也夺走了他部分记忆。

那段记忆里，有个灵气逼人的女孩和一段甜美的爱情。

我找到舅舅舅妈，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却在午夜里辗转难眠。

我那颗思念茉莉的心，该何去何从？

茉莉

我已经有超过十年没看到过唐延了。

自从他出车祸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也许他早就听从父母的安排，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在一起，毕竟我们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我也为十年前就失去的宝宝，做了九个重生娃娃，这是一种执念，可我担心不这样做，思念会将我吞噬，让我万劫不复。

在做第十个的时候，我突然想，如果娃娃五官像唐延，会不会好一点？

唐延已经在我记忆里逐渐模糊了，好像是被痛苦啃食光了，但我仍然特别想见到他。

我告诉自己，我真的只是为了做一个有他五官轮廓的娃娃而已，而不是奢望能够再次走进他的人生里。

我来到他的城市，费尽周折，终于打听到他所在的公司。

面试我的人事部主管，叫林喆。他长着跟唐延相似的眉眼，干净温润的气质，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大学未婚怀孕，我并没有完成本科学业，可他还是破格录用了我当游戏人物设计师，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职位。

作为感谢，我连着好几天，足不出户，帮他做了一个BJD娃娃钥匙扣。

就像很多年前，我跟唐延初遇，送给他的礼物一样。

可我知道，他不是唐延。不是那个跟我一样，痴迷BJD娃娃的男子。

我在他的帮助下，终于在时隔十年后，再次见到唐延。

看到他坐着轮椅缓缓靠近我，我的心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起来。我知道当年他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但我没想到，他在车祸里，失去了双腿。

他看起来那么清瘦颓然，眼里都是绝望和阴霾。他朝我伸出手，用陌生客套的语气介绍自己。

原来那场无情的车祸，不仅残忍地斩断我们的缘分，也斩碎了那段刻苦铭心的爱情，还有关于那个未曾谋面孩子的记忆。

我们曾经因为家境悬殊，交往遭到了他父母的极力反对。可那时候毕竟还有至死不渝的爱和在一起的决心。

现在，什么也没剩下了。

我只能离开。

那倾注了我母爱和深情的BJD娃娃，就留在他身边吧，至少，可以像纪念品，纪念我们没有结果的爱情。

拥有跟唐延一起相恋的美好回忆，足够温暖余生。

我已经知足了。

唐延

十年前，我遭遇了一场车祸。

车祸很严重，父母将我辗转送往不同大医院治疗，才勉强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

醒来后，我的双腿不再有知觉，头疼欲裂。

比起腿部肌肉的一天天萎缩，更让我暴躁绝望的是我丧失了部分记忆。

我忘记了大学时代很多事很多人，偶尔脑海中飘来几片残破的记忆碎片，都会让我抱紧头部苦想不已，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我像困兽一样不安抓狂，感到自己就像被记忆长河抛弃在岸上的朽木，惶恐不安，痛苦让我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直到有天，我在电脑前，开始制作曾经自己擅长的游戏，事情才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知道，自己通过这种方式，跟过去的自己连接起来，心中有了安定感。

在父母的帮助下，我开了游戏网络公司。很快，公司发展越来越大，我雇用了自己的表弟当人事主管，帮我招兵买马，让更多优秀的人来我公司帮忙。

可我的内心仍然是自卑阴暗的。

父母帮我张罗相亲，所有门当户对的名媛女子，听到我有腿部残疾，都拒绝跟我见面。

而那些家境次于我的女孩，虽然同意跟我交往，却受不了我古怪敏感的脾气，最终离开。

渐渐地，父母也丧失了为我找到合适结婚对象的信心，而我，也早就下定决心孤独终生。

我那如死水般毫无涟漪的心湖，在遇到一个女子之后，不再平静。

她是表弟的女友。

我在露天咖啡厅，远远就看到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那里，好像仙女一般灵动美好。越靠近她，越清晰看到她美丽的脸部轮廓，还有自己复苏的心跳声。

然而，我是不能完全忽略，她那只被表弟紧紧握着的手的，这让我猛地被拉回残忍的现实。

我伸出手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可看到我，她似乎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地盯着我看。我被她诧异的眼神，刺痛了心。

我冷冷地说：“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吧。”然后落荒而逃。

我残疾的身体，是不允许我拥有完整美好的爱情的，就连奢望也不行。

几天后，表弟来找我，在我面前打开一个装满十个粉啄玉砌BJD娃娃的大盒子，他告诉我，是她留给我的。

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忧伤和难过，蔓延至全身。我好像失去了最珍爱的宝物，痛彻心扉。

父母在我的再三询问下，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个让我心动的女子，曾经在我世界里停留过，甜蜜过我的青春，温暖过我的人生。

我们是被现实，生生拉开的。她家境贫穷，父母觉得配不上我，而车祸后我的昏迷，正好给了父母斩断我们关系的机会。

可那些精致的面孔跟她如出一辙的BJD娃娃，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心脏剧烈而疼痛地跳动起来，全身忍不住颤抖。

那是她在提醒我，我们曾经有过爱情的结晶吗？

这十年里，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是不是仅有这些BJD娃娃，相伴着孤单的夜。而我，什么也没为她做。

在痛苦将我完全湮灭之前，我想再试试，找回被遗忘了十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