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或者说见过一个叫李落阳的姑娘,算命先生说她是李家正在落山的太阳。
我们本完全是平行线的两个世界,我在中原小县城,她在首都北京,我曾想过另一种我们“见过”的方式:我去北京旅游,与她擦肩而过。然而命运的安排,我“见过”她,“认识”她,并且想写一写她的故事。
我们的交集源于我们住进了同一间病房,肿瘤医院的病房。我常常告诉身边的人,如果哪天想不开了就去那家医院看看,海淀区的高考状元截肢后在病床躺着,衡水一中的尖子生被换了膝盖后说:“我现在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同学张嘴闭嘴都是成绩,成绩有那么重要吗?”总之那个地方是我看到的第二个人间炼狱。万幸,我和李落阳都是被羡慕的那一个,因为我们都是只用做几个小时的手术后拄拐九个月就可以正常生活了,不用化疗。
我在那张病床上躺了三十二天,来来往往的病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爱说笑有故事的往往更容易被记住,李落阳是不起眼的那一个,身形略粗壮,是很难引起关注的那类女孩。我第一次注意到李落阳是在她一次小声啜泣后。
她是地道的北京人,北京户口,五环以外的北京房。一个外地人对北京人本能的心生仰慕,然而听她聊天才知道,才十七岁的她已经辍学打工,因为要补贴家用,尽管父母四十多岁她才出生,而且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孩子。那次她哭是因为要做手术,手术后要卧床三个月,拄拐九个月,老板知道后要扣留她的工资,而这份工资原本是要用来填补医药费的。隔壁床好心的阿姨知道后忿忿不平,拉着还没做手术的她要去找老板理论,李落阳说:“算了阿姨,我好了以后还要回去赚钱,我学历不高,不好找工作。”
李落阳得的是遗传性的肿瘤,尽管是良性的。她说她以后再也不会结婚,不会要孩子了。她妈妈是传统的中年妇女,更确切的说是老年妇女,喜欢唠叨,很关心女儿,但也总是好心办坏事,落得女儿埋怨。她爸爸已经头发花白,行动中有了老年人独有的僵硬,慈眉善目,一看就是老好人的那种。李落阳住院后不久就手术了,双腿手术,被钢板绷带厚厚固定,所以大小便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术后第一天,她一整天没有大小便。第二天妈妈催促她多试几次,后来下午才发现她不小心尿在了床上,那个时候她的臀部已经被泡的红肿。医院护工不耐烦的进来换床单,边干活边埋怨。以后她大小便再也没有出过差错。
我跟李落阳来往的次数不错,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把床头的面包扔给她吃,因为当时我们都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她一再拒绝,坚持把面包还给我,她也很少主动与别人分享食物,总是安安静静的。
关于我眼睛看到的李落阳就这么多,后来因为其他原因,我们被分开安排在不同的病房,自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经常见她爸爸在我病房前路过,偶尔也进来打个招呼,好像她恢复的不错。后来很久后跟老公聊天才知道,李落阳的爸爸经常在病房外流泪,哭完了把眼泪擦干净再进来看女儿。
已经过去两年半了,那个北京的姑娘,只因为她是北京人所以让我格外留意,不知她现在可好,不知她父母现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