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论
《过秦论》是 贾谊政论散文的代表作,分上中下三篇。全文从各个方面分析秦王朝的 过失,故名为《过秦论》。此文旨在总结秦速亡的历史教训,以作为汉王朝建立制度、巩固统治的借鉴,是一组 见解深刻而又极富艺术感染力的 文章。
《过秦论》上篇先讲述秦自孝公以 迄始皇逐渐强大的原因:具有地理的优势、实行变法图强的主张、正确的战争策略、几世秦王的苦心经营等。行文中采用了 排比式的句子和铺陈式的描写方法,富有气势;之后则写 陈涉虽然本身力量微小,却能使强大的 秦国覆灭,在对比中得出秦亡在于“仁义不施”的结论。中篇剖析秦统一天下后没有正确的政策, 秦二世没有能够改正秦始皇的错误政策,主要指责秦二世的过失。下篇写秦在危迫的情况下,秦王 子婴没有救亡扶倾的才力,主要指责秦王 子婴的过失。
上篇介绍
秦孝公 (1)据 崤函 (2)之固,拥 雍州 (3)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4),有 席卷天下 (5),包举 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 (6)之心。当是时也,商君 (7)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 连衡 (8)而斗诸侯 (9)。于是秦人拱手 (10)而取西河 (11)之外。
孝公既没 (12),惠文、武、昭襄 (13)蒙故业,因 (14)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 膏腴 (15)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16)。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 (17)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 (18)天下之士,合从 (19)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 (20)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 (21)从离 (22)衡,兼 (23)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 宁越、 徐尚、 苏秦、 杜赫 (24)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 陈轸、召(shào)滑、楼缓、翟(zhái)景、 苏厉、乐(yùe)毅 (25)之徒通其意, 吴起、 孙膑、带佗、倪良、 王廖、 田忌、 廉颇、 赵奢 (26)之伦制 (27)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 (28)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 逡(qūn)巡而不敢进 (29)。秦无亡矢 遗镞(zú) (30)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 (31),追亡逐北,伏尸百万 (32),流血漂橹 (33)。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 (34)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 (35)之余烈,振长策而御 (36)宇内,吞二周 (37)而亡诸侯,履至尊 (38)而制六合,执 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 (39)四海。南取百越 (40)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 (41),委命下吏 (42)。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 (43),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 (44)之道,焚百家之言 (45),以愚黔首; 隳(huī)名城 (46),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dí) (47),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 (48)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 (49),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50)。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 (51)之固,金城 (52)千里,子孙帝王 (53)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 殊俗 (54)。然 陈涉 瓮牖(yǒu) 绳枢 (55)之子,氓(méng)隶 (56)之人,而迁徙之徒 (57)也;才能不及中人 (58),非有 仲尼、 墨翟〔dí〕之贤, 陶朱、猗(yī)顿之富; 蹑足行伍 (59)之间,而倔起 阡陌 (60)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61)。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 (62)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yōu)棘矜(qín) (63),非铦(xiān)于钩戟长 铩 (64)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 (65)向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duó)长 絜(xié) (66)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 (67)之势,序八州 (68)而朝同列 (69),百有 (70)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nàn)而七庙 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1]
过秦论秦灭周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 (1),以养 (2)四海。天下之士, 斐然 向风 (3)。若是,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 (4),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 (5),强凌弱,众暴 (6)寡,兵革不休,士民 罢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 元元之民冀 (7)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 专威 (8)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 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 (9)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 (10),先诈力而后 (11)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兼并者高 (12)诈力,安危者贵 顺权 (13),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 (14)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 (15)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 (16)其政,后虽有淫骄 (17)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 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 (18)。天下 嚣嚣 (19),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 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 囹圄而免刑戮,去 收孥 (20)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 (21),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害 (22)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 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 (23)于大泽 (24),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 (25)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 (26),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过也。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 (1), 缮 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 (2)。然陈涉以戍卒 (3)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 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4)。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 阖 (5),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 (6)。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7)。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8)。群臣之不信 (9),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此岂世贤哉?其势居然也 (10)。且 (11)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 (12)。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 (13),高垒毋战 (14),闭关据厄 (15), 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 (16),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 (17)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 (18),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 (19),必退师。案土息民,以待其敝 (20),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21)。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其救败 (22)非也。
秦王 足己而不问 (23),遂过而不变 (24)。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25)。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 (26),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 (27)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 (28)者,秦俗多忌讳之禁 (29),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 (30),拑口而不言 (31)。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天下已乱,奸不上闻 (32),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 (33)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 (34),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 (35);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36)。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 (37);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 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 (38);秦本末并失 (39),故不能长。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40)。
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41)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 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 (42),去就有序 (43),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2]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这是27岁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的警句。“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在年轻时就能够有这样的励志,他是经历了政治上的大的伤痛和挫败而深深领悟的。最后他甚至因之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父亲被他自以为聪明的斗鸡的檄文而惹祸上身,被贬交趾。而他却在路过豫章幸会滕王阁,登高即兴之后。去探望父亲的路上,路过海南而遇风浪,终惊悸而死。
而贾谊又何尝不是痛苦的呢?他不是没有遇到知音明主。只可惜所遇到的时代有巨大的阻力,而生不逢时也!他有纵横捭阖的能力和定国安邦的深谋远虑,然内郁郁而不能持久。甚可惜也!
而之后的晁错,也因削藩而腰斩于市。呜呼哀哉!无比正确,却无比冤枉。无比雄才,而终未能幸免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但对于历史,他们是有贡献的,“文景之治”除了皇帝的雄才伟略,韬光养晦,审时度势之外,更有这些智囊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们才真的是社稷的股肱之臣,即便是过去千年,仍有着光耀后世,启迪智慧的正能量。可谓真名士也!
33岁就郁郁而终的贾谊。不论其贬谪的地点在长沙还是更远。他个人不幸,却恰恰是让我们后世刻骨铭心的追忆。
——华力 2019年10月15日 乙亥年九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