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龙年初一睁开眼，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天地间风霜尽去，日历上又添了一岁，新春代替了旧气象。春天来临，绽放的不止水仙，窗外的梅花茶花也展现了新姿。鞭炮声此起彼伏，地上遍地碎红，香味弥漫。
起床洗漱完毕，到厨房里，烧上一壶开水，泡上一壶酽酽的金骏眉。煮汤圆，蒸烧卖，妈妈做的什锦菜，传统风味的三辣菜，开洋拌干丝，四美生姜丝，四个碟子端上桌，他们爷儿俩正好坐到餐桌上了。新年第一顿早餐开动。
吃罢早饭，我们驱车前往镇海寺敬香。
这是一座建于明朝的寺庙。身居海边的黎民，既要防止海潮的泛起，又要抵御倭寇的骚扰。这一日，海波扬起处，飘来一尊木雕公侯像，继而潮退，海晏河清。百姓感念，在此处建公侯庙。到了清朝，改公侯庙为镇海寺。后数度被毁，到上世纪八十末九十年代初复建，香火不断，日渐鼎盛。我们敬香，既是膜拜，也是踏青。既敬神明，亦敬自然。
这段路程，是226线的组成部分，于去年新修。年前我们去东台看望老铁的叔叔，走的就是这条路线，汽车从宽阔的三车道，奔驰向前，竟生出几许绝尘而去、好不快哉的情愫。可是大年初一的今天再走这条路，已不复当初的模样。车行至春风原乡，由西线、北线和东线疾驰而来的车子，把个梨花村路段堵得水泄不通，只有耐心等待慢慢松动。堵车时分，目光投向远处，阳光下的道路两旁，田野和房屋春光曳曳，雾气缭绕，望去，如置仙境。家家门上的春联，在绿野仙踪处，格外喜庆，格外耀眼。
一家三口被这情景吸引，连堵车也变得温情脉脉。
大约十分钟后，车流松动，渐渐通畅。越往前，越开阔，数周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们把车停在离寺庙约五百米的地方，步行过去。道路的一侧停满了前来敬香的车辆，我们一边为停车的英明决策沾沾自喜，一边欣赏着两边的景色。没有风，阳光明媚，芦苇在小河中静立，芦花在阳光下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泽；小树林中有两三个老树根躺在地上，诉说着逝去的年华。老铁被那树根的造型吸引，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构想，女儿为老爸的联想折服，爷俩展开热烈的讨论。
敬香的人挺多，有全家出动的，有热恋之中的小情侣，也有爷孙相偕的，大多穿着新衣，带着新帽，过年的气氛单单从穿着打扮上就一目了然。买好香，朝大雄宝殿走去，人群中传来声音：“汪老师，过年好！”循声望去，原来是老铁的学生，带着新婚妻子敬好香准备回家。这个艺术学博士，在学术上很有自己的见解，已经是一所大学的副教授。师徒相见，分外开心。
敬香的人们，表情虔诚。与往年不同，寺庙里多了一些志愿者，引导着香客。这些志愿者，谦恭有礼，举止得体。其中，有一个人，对着老铁微笑，老铁有点懵，出于礼貌，报之以微笑。走出山门，老铁对我说：我想起来了，那是杨老师的夫人，诚心礼佛多年了，没想到她到这里做志愿者了。
还有一个不同，就是香客们不用准备现金了，香火钱可以直接微信或支付宝扫码。在庄严肃穆的佛堂上，不时传来扫码成功的声音，难免让人感到五味杂陈，那种肃穆与敬畏也在一瞬间冲淡了些许。
还是别多想，这，就是一种与时俱进。
离开寺庙去取车。老铁去河边折芦花，三人各持一根往回走，迎面而来一条花斑狗。它看到我们，先是绕着老铁，接着绕着女儿，然后又绕着我，围着我们，跟着我们走。我们的包里有水杯、有水果、还有糖块，就是没有香肠，路边也没有便利店。女儿停下来，那花斑狗也停下来，眼里闪着期盼的光。我们都感到很抱歉，猜测着、感叹着它的来路和命运，这显然是一条走失的宠物狗。正感叹着，我们发现河边有两只狸花猫，悠闲地躺在那里晒太阳，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花斑狗一直跟我们到了车子边上，可是车里除了草莓和砂糖橘，也没有别的，我充满歉意地剥了一个橘子，放到它面前，它嗅了嗅，摇摇尾巴，离开了。它是要折回原来的路上，迎接别的香客，碰碰运气了。
返程路上，车流不多，正好疾驰。岁月如潮，时光轮回。春光跳上门前的桃符，读书，喝茶，继续静谧美好的日子。
二
每年大年初二，是我们请爸爸妈妈、弟弟一家到我家吃饭的日子。老铁总是高度重视，亲自下厨，我根本插不上手，只有洗碗的份。
老铁做菜，就像画画，先布局，再着墨，有条不紊，成竹在胸。他备了8个冷盘，6个放好后，觉得鲜虾和香肚放在小盘子里，吃了不过瘾，用了一个炒菜的盘子放鲜虾，香肚放在一个外卖盒子里，再放到微波炉里转一转，这样吃起来更香。
鸡汤是头天晚上慢火熬的，他不喜欢用高压锅，鸡汤的味道非小火不香。反正不用我熬，由他折腾去。
侄子喜欢吃狮子头，老铁订制的是蟹黄狮子头，也是文火慢熬。又择了苏州青青菜头焯水，布在四周，碧绿的青菜衬着清汤狮子头，非常养眼。
猪肝炒肥肠也是老铁的保留节目，自然也会安排上。
爸爸喜欢的八宝饭，提前蒸好，用稻米油勾芡了糖汁浇上去，滋溜一声，甜甜糯糯的。
红烧羊肉也是一个上午两个多小时焖烧慢炖的。
清蒸黄鱼，则是临吃饭才上锅蒸的，鲜嫩、肥美，光闻闻就垂涎欲滴。
十一点一刻，爸妈和弟弟一家到了，每人喝了一杯红茶后，就入座开始吃饭。
老铁给爸妈敬过酒，就接着去炒菜了，我也拗不过他，任由他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每一道菜上桌都获得了满堂彩。还有五个菜都没烧，实在是吃不下了，爸爸下令，放在那里，改日再来吃。
吃好饭，都坐到阳台上吃水果，爸爸不吃水果，接着喝他喜欢的金骏眉。大家说说笑笑，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笑声洒满了整个房间。
我一边洗碗，一边听大家说笑。
家人团坐，阳光可亲。
三
连日的忙碌与团聚，累并快乐着。平安喜乐的况味，由此充分体验。
女儿初四返沪工作，大年初三，就独属于我们仨了。老铁烧菜辛苦，女儿和我想好好慰劳一下他，准备陪他初三下午去梅花湾写生。上午则睡到自然醒，来一个彻底的放松。
早上，我比往常略迟，7点醒来。洗漱完毕，就开车去往富春茶社，买老铁和女儿喜欢的鲜肉大包和纸皮烧卖。
年前，女儿回来的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吃早饭，打算如往年一样，买包子带回去。哪知包子太受欢迎了，竟然限购，每人只可买5只。三人轮流排队，才带了15只包子回家。有心再买，可大年三十茶社打烊，通知说大年初二开始供应中餐，初三恢复早点。
果然，茶社门前的停车场已停满了车。好这一口的，不止我们一家。排队取筹，如愿以偿。令人暖心的是，每个纸皮烧卖从蒸笼里拿出来，都先套上一个小袋子，再放进大袋子里，这样每个烧卖不仅暖暖的，品相也保存完好。
回到家烧水、泡茶。凉拌了一个药芹开洋香干，然后看书，等他们。到了八点半，女儿和老铁也相继起床了。一家人吃早饭，烧卖凉热正好。女儿边吃边夸：这烧卖里的米粒，粒粒分明，油而不腻；松子不多不少，正正好！老铁则喝茶，吃鲜肉大包。他担心汤包里的油滴下来，用另一只手接着，酽酽的茶喝着。烫过的药芹很嫩，碧绿的颜色很养眼，嚼在嘴里，嘎吱嘎吱的，清脆作响，还有淡淡的清香。三人吃的酣畅淋漓。
吃过早饭，女儿捯饬她的照相机，老铁到画室去拿他的写生画具。冬冬这几日见人来人往，甚是害怕。不是躲在衣柜里，就是躲在抽屉里，总是惊魂未定。现在家里恢复宁静了，它又躺在垫子上呼呼大睡，养精蓄锐。
中饭很简单，头天的菜热热，又清炒了一个荷兰豆，一个蘑菇青菜。清清淡淡的，不腻。
老铁的画具包很大，画板、画簿、画笔、折叠画桌、折叠座椅，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望去，体积不小，背在身上，也是沉甸甸的，堪称行走的画室。放在后备箱，占了一小半江山。女儿的相机也有分量，不过，与老铁的画包一比，就不值一提了。老铁贴心装好的一个零食水果大包，被我丢在客厅。我就随身一个装手机、水杯的小包，轻装上阵。
梅花湾离我家不远，5.1公里；直线距离只有3.9公里。大年初三的午后，路上车辆不是很多。一路向北，至盐丰高架处左转，向西不足200米就到了。梅花湾古意盎然的门楼，在初春的阳光下静默。未曾进园，先有梅意，似有暗香扑鼻，梅韵萦绕了。定定神，才发觉不过是心情愉快，太过迫切而产生的幻觉。
梅花湾南门道路两侧的车位上，已经停了很多车。进得南门，有游客正在拍照，三三两两的，就在梅花湾的大型logo下，并不进主景区。再看远处，心心念念念的朱砂梅、绿萼梅，不见倩影。老铁上前打听，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梅花还没开，再过20天才开。
听闻此言，有淡淡的失落，我们决定在梅园内走走转转。古色古香的建筑与蜿蜒曲折的水流映衬，春意在悄悄积攒着生机，枝头已隐约可见梅花骨朵儿。“大地春浓，万树梅红开国色；丰年福满，一湾水碧润民生”，镌刻在南门柱石上的大红春联，增添了浓浓的春色，抚慰了我们失落的心。
那么，就让我们相期于梅开之时，赴一场梅花盛会。
有了期待，就有了念想。念想，是生活的盼头。
梅香充盈于心，那是心花怒放的节奏。
四
相聚总是短暂，转眼就到了孩子返程工作的日子。
年前，孩子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回家，惊奇何以要这么大的箱子？答案在打开箱子时揭晓。里面全是孩子对家人的牵挂：太平猴魁茶叶是给外公的；老北京棉鞋是给外婆的；一顶北面的帽子是老爸的；一本东野圭吾的小说是给舅舅的；漂亮的杯子给舅妈；送给老妈的最多：一件香芋紫的外套、一支笔和一本漂亮封面的日记本。
外婆喜滋滋地换上鞋子，一边连连说道：合脚合脚！一边摸摸孩子的头说：瘦了瘦了！要好好吃饭啊，不能太拼！女儿则撒娇地说：婆嗲嗲，我要喝茶！外公连忙说：早就泡在这呢！是你爸送的碧螺春。女儿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喝起来。一个泡茶、一个喝茶，是这爷孙俩的保留节目，别人插手不得。
外婆这时又凑上来，抱着孩子亲了又亲，一口一个“乖乖肉啊！乖乖肉！”高出外婆一头的孩子，就任由外婆抱着，笑嘻嘻地捧着茶杯喝茶。
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无论多大，都与外公外婆天然的亲近。
除夕夜，大家庭相聚，女儿送给侄子一盒巧克力。尽管侄子已在会计事务所工作，尽管侄子已经身高一米九，依然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姐弟俩分享着巧克力，一下子又好像回到童年时光。
现在孩子又在收拾返程的行李。面对一大堆吃食，迟疑不定。东西实在太多了，都带走，箱子显然放不下；不带吧，都是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的，割舍不下。
什锦菜，是外婆亲手做的，配白粥正好，要带；
三辣菜是古镇的特色，吃面条吃饺子，有芥末的香，还有一点串鼻子，正月里吃正好！必须带！
裕华羊肉这些天吃得不少，这两包是舅妈特意真空包装，随开随吃，分分钟与家乡味融为一体，当然不能不带；
小海香肚也是真空包装的，与汪曾祺笔下的蒲包肉差不多，切几片，放在微波炉一转，香掉舌头，带带带！
大对虾是爸爸早上去菜场买的，一只只活蹦乱跳，妥妥的出水鲜。食物勾连味觉，是记忆最好的佐证，也要带，以免行走在外的游子相思成灾！
还有一个保鲜盒，是外公准备的熟荸荠，每一只都削了皮，是柔和的玉色，女儿尝了一个，立即放到了行李箱的最里层。
还有泥螺，是我的第一届学生送的，密封瓶装着，带去与朋友们分享，一定受欢迎。
女儿眼前一亮：这个，必须有！
行李箱显然放不下了，我拿出早已准备的食品袋，这是夏天放冰淇淋的，隔热，稳当，把东西一一放进去。老铁见了，又把几个瓶子拿出来，用保鲜膜将瓶口细细缠绕了几圈，又把瓶子倒扣在手上，试了试，确保万无一失，才又一一放进包里。
老铁掂了掂包的份量，自言自语道：还行还行！又抬头对女儿说：一个包，一个箱子，好拿。
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时，沉甸甸的，老铁又有点不放心，对女儿说：好在高铁、地铁都方便。
女儿拍拍老铁的肩：放心放心！以往跟老妈出行时，重的都是我拿。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
到高铁站了，女儿左手拎包，右手推行李箱，冲我们一笑：我到了，就在群里告诉你们！你们赶快走吧，这里只能停三分钟。
我们没有听女儿的，目送她进站。
行囊，归家时，装满孩子对家人的念想；出行时，装满家人对孩子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