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我接到了狗子的电话,说他娘最近总是食难下咽,而且还有间断的上腹痛,想带她来石家庄看看。我说,行,过来吧,正好让你和婶子来我这住上几天,咱们好好聊聊。
挂了电话,我便急切地盼望他们的到来,赶忙给他们收拾住处,一想,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三年有余了。
狗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我们天天一起上学校,一起抄作业,一起欺负小女生,一起和“敌人”打架。大雨过后,我们会互相追赶着,一边奔跑,一边摇动路边的大树,企图依靠摇落的雨滴打湿对方的衣服,乐此不疲。有时候在狗子家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在凉席上睡着了,醒来之后,我们两个光屁股的小孩儿又会打闹半天。那时候,婶子总说我们俩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异姓兄弟”。从小到大,狗子都像个大哥一样保护着我这个小弟。仍清晰记得有一次,我们上果园里偷果子,却被看园的狼狗追咬。狗子在慌逃之中捡起一根棍子转身奋起反抗,他矗立在道中央,高举着木棍,虽然双腿直哆嗦,嘴里却不忘提醒我快跑。。。。。。
初三时,狗子全家搬到了县城。分别时,我们都依依不舍,泪流满面。最后我们说好每周都要给彼此写信,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高中。后来,我们俩不论学习多忙,也会定时给彼此写信,说说彼此的近况,吐吐心中的不快。再后来,我们都一起考上了高中,并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彼此。开学那天,狗子找到我让我去他家吃饭,婶子还专门做了我们俩都爱吃的红烧肉以示庆祝。高中的生活是紧张而枯燥的,烦闷的时候,狗子就会来找我聊天,当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同桌小琴聊天。渐渐地,我发现他看小琴的眼神竟有些暧昧和羞涩了,还总是喜欢极力表现和自我出丑,终于,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小琴。平心而论,小琴确实不错,人长得水灵,品学兼优,还文静有礼,属于君子都很好逑的女子,当然我也不例外。直到有一天,当狗子看见我和小琴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相伴而行时,他有些愣住了,然后转身离开,我从背后大声喊他,他却扭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以后别叫我“狗子”,叫我李正伟。李正伟,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我却叫不出口。
从那以后,狗子就刻意地和我减少了交集,我们两个曾经一起欺负小女生的伙伴,却因为小女生而分伙了。在那个鲁莽而较真的年纪里,我们谁都没有主动示好。以至于后来我们竟选择了分道扬镳,我选择了文科,他选择了理科,我去了北方的大学,而他去了南方,毕业后,我留在了省会石家庄,他选择了回到老家。这之间,我们一直都没有联系,但是我却不断地从朋友那里打听他的各种消息,知道他在老家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知道他买车买房了,也知道那个我们都曾经喜欢过的女子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却也不是他。直到有一次,我回家探亲却因为暴雪延误了返程,他那天刚好开车路过车站,远远看见我后就把车开过来让我上车。几年不见,再加上小琴的尴尬事件让我们都有些生分,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许久,他才略带责备地问我怎么不给他打电话。我说,我怕你不接陌生电话。然后他说,我的手机里有你的号码。我的心里蓦的一下有些欣喜——原来我们都在默默地关注着彼此。那天,狗子驱车三百多公里将我送到了石家庄。他结婚那天,我请假赶了回去,见到我时,狗子还像小时候那样跟我勾肩搭背,大声地说,就盼着你回来。我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想我,那你媳妇怎么办?他擂我一拳,说,那不一样。。。。。。时间一晃,竟又是三年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狗子带着婶子过来了。我们在一起吃饭,婶子还是那么慈祥地看着我们说,你们都长大了,都有出息了,我也老了。我说,婶子你这回来了就在我这多住几天,等看完病咱们好好逛逛。婶子一脸的幸福。下午做完检查,给大夫看时却给出了一个让我们都很震惊的消息——婶子得了贲门癌,已经是晚期了,全身多出淋巴结转移,并有肝脏转移。手术已无意义,只能在身体可以耐受的情况下做化疗了。我和狗子听完后心情都很沉重,一时间都有些无语,我们决定先不告诉婶子。从屋里出来后,我强装着镇定,微笑着告诉婶子只是胃溃疡,需要输液治疗。
晚上,我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乡菜,婶子却因为腹部疼痛,没吃下多少东西。晚上我和狗子躺在床上,相对无眠,狗子问我这样的状态积极治疗还能活多久,我叹了一下,扭过身说积极治疗吧,不到最后一刻别放弃,看后期效果怎么样吧。狗子听后没有说话,一会我便听见了他那传来的低声抽泣。
第二天,我请了假,带着狗子和婶子,我们去石家庄新火车站、人民广场等几个有代表性的地方逛了逛,在赵县柏林禅寺的大佛前,我和狗子都跪在地上,虔诚地向佛祖祷告,祈求他保佑婶子平安健康,少受罪。第三天,我们终究拗不过婶子,她始终不愿在这边治疗,还是想回家。临走时,婶子不断嘱咐我在外多保重身体,有时间了常回来看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知道,这将会是我和婶子的诀别。
回家后,狗子瞒着婶子给他在县里办理了住院手续,只对婶子说每天输点营养药保护胃,婶子也按照医院安排每天进行输液治疗,但是在真实输注的化疗药物刺激下,婶子很快出现了较严重的全身反应,剧烈呕吐,体重下降明显。狗子后来给我打电话说婶子可能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硬撑着要回家,问我怎么办。我说那就回家保守治疗吧,遵照医嘱口服替吉奥或者鸦胆子油,看看后期效果吧。
没想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了狗子传来的噩耗——婶子去世了。我连夜坐车赶了回去,我知道狗子这时候很需要人陪他。一进家门,我便看到了早已哭成了泪人的狗子,他比之前显得沧桑了许多,脸上挂着疲惫而悲伤的神色。我走过去,跪在地上,搂着他的肩膀,看着婶子依旧面带慈祥的遗像,眼泪扑漱而出。
我尽全力打起精神,帮着狗子处理着复杂而琐碎的各种事项。办完丧事那天晚上,我和狗子不约而同地都躺倒在了他的床上,这是我们俩时隔多年之后又一次同睡一榻,这一次,我们没有心情打闹,有的只是离别的悲痛和对青春的怀念,情不自禁地,我们聊起了小时候的故事,聊起了上高中的故事,聊起了那个让我们哭笑不得的小别扭,聊起了那些年我们没在一起却默默关注彼此的青春岁月,情不自禁地,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恣意地流淌下来,渐渐地模糊了双眼,朦胧之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在雨后的村边大道上,那两个一边嬉戏,一边追逐打闹的天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