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我先走喽。”罗德丢下这句话,人已不在原来站的位置上,但下一秒门口传来他的哀嚎。只见他抱头蜷缩在地上,指缝间渗出血来,仿佛刚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向了一堵墙。他一脸惊恐地盯着洞开的大门,“怎么可能!”尹正孝迅速上前查看,正要跨出门,伸到一半的脚却在空中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弄得他打了个趔趄。“怎么可能?同样的计策我怎么可能用两次。”父亲不紧不慢地说。接下来的一分钟里,罗德不断闪现在这间屋子的各个角落,出现时无一不是一副狼狈与不甘。“这里被看不见的墙围住了。”尹正孝用力捶着似乎很坚硬的空气对兰哥说。“是你的印记吧。”兰哥看向父亲身边的青年。这时我猛然想起,他是当初寿司店里的猎印者之一。
“阿祖,缩小范围。”父亲说。他始终直视前方,眼中毫无戾气却异常冰冷。只见罗德来回闪现的区域越来越小,最终像被装进了狭长的立柜一般定位在父亲面前,他仍变换着姿势忽隐忽现,如同烛光照射下明灭的残影。父亲站起身与他平视,“你不是号称幽都最厉害的魔术师吗,这个逃生魔术变得来吗?”罗德听后突然停止了挣扎,身影不再闪烁,沾血的嘴角扬起弧度,“当然!”“我就不明白你这自信是哪来的。”父亲将手伸向罗德,毫无阻碍地握住了他的手。罗德彻底消失了。
父亲再度坐下,拿起念珠,闭上眼睛拨动起来。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原来是个疯子,费了这么多功夫。”“这下一切又回到您的掌握之中了。”萧振在一旁垂手侍立道。父亲没接他的话,转过头问我:“见过你妈的替身了?”“嗯……”“我找到她的时候,事情已经成了那样。”“那为什么……”“你觉得一个人逝去的标志是什么?”他问,“肉体的破灭?还是意识的消亡?”我不置可否。“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决定人存在的是记忆。一个人存在了多久,不在于年限,而取决于他有多少生活过的记忆。那家伙拥有你妈的所有记忆,又愿意以她的一切示人,他自己反就成了一副躯壳。这种乐于成为别人的人,是不错的容器,像透明的玻璃罐。”
“我只在必要的时候纠正一下她的行为,就像对其他猎印者一样。”父亲的语调全无波澜,仿佛在念一段反复练习到无趣的台词,“你们聊了什么?”“我拿走了妈妈的印记……”父亲听后露出难以隐藏的惊愕神色,视线迅速扫过兰哥和尹正孝,随即恢复如初。“也好,”他接着说,“加入我们吧,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加入你的猎印者集团?”兰哥说。“有些人说我是猎印者,真想让他们看看我身上除了自己的印记还有谁的。我从来只对失控的猎印者下手,把他们掠夺来的印记转送给需要的人。至于你说的集团,只是受过我给予的人自愿留在我身边,帮我一起维持幽都的秩序罢了。”“可是幽都真的需要管理者吗?”尹正孝一本正经地问。“小朋友,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性,不论死了还是活着。”
“罗德呢,”兰哥问,“据我所知他不是猎印者。”“他是个例外!”萧振激动地抢答,“只有他不受老大的控制!”他说完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没几秒钟眼里便噙满了泪水,揪着头发以一副懊恼忏悔的样子反复念叨:“对不起,失言了,我很后悔……”“他……怎么了?”尹正孝被他的表现弄得不明所以。“后悔的种子早已种下,唯有自律可止其萌芽。”父亲没有顿挫的语调,传到耳里却如雷声回响。“和情报一样,‘后悔印记’,果然是诛心利器。”兰哥冷冷地看着父亲。“幽都第一的情报贩子也名不虚传,”父亲回应道,“如果我们合作,幽都必能大同。”“可以,”兰哥一手指向我,“条件是你把罗德的印记给他。”
“若没有万全的准备,贸然谈条件是愚蠢的,”父亲停下拨念珠的手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话音刚落,原本坐得笔直的兰哥一下子抱头蜷缩起来。尹正孝见状刚站起身,一瞬间又颓然坐下,眼中充满了不甘,“你什么时候下手的,我怎么就没注意到……”“爸,你不能……”我内心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后悔之感所占据,它仿佛一个牵动我全身神经的发条,每动一分就把神经绷紧一寸,加上一重崩溃的可能。我不该来找父亲,不该吸收金百合的印记,不该答应兰哥的交易,不该死。“儿子,建立一个现世没有的大同社会是我的理想,只要你始终不渝地认同这个理想,这种感觉就不会再出现了。所以助我一臂之力,消除这些影响它实现的不稳定因素,一起……”父亲说到一半表情凝固住了,脸色逐渐变得青紫,四肢乱动,念珠掉在了地上。兰哥抬起头,神色如常,“我不知道大同社会是什么,但要靠强迫所有人认同一个思想才能产生的东西,一定大有问题。”
“解除你印记的能力。”兰哥对父亲说,同时瞟了一眼踟蹰不前表情复杂的萧振和仍旧默默坐着的阿祖。“为……什么……你……”父亲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如同生锈铁门开合时的摩擦声。“你一直以为自己的印记是无孔不入的吧,把它和你的意志藏在话语里,听到的人便在心里埋下了后悔的种子,一旦有忤逆你的想法就会被触发。但你错了,你的印记其实是通过声音传播的。幽都交流靠的是心灵感应,让你误以为别人只要感知到你表达的意思就会中招,而且有个人的表现使你对这点确信无疑。”兰哥说到这里,父亲瞪圆的双眼慢慢转向玲玲,后者则别过脸去逃避他的视线。“她生前是聋哑人,没有大多数人有的听觉印记,虽然在幽都能无障碍地交流,但仍然听不见声音。之前审问她的时候,她曾表现出对你的不认同,可并没有触发后悔印记的迹象。以你的性格,应该会无差别地用印记控制每一个部下,而在她身上却没有效果,一定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地方。你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是因为她从来都没违抗过你的命令吧。”父亲张巴着嘴,像被剁下搁在砧板上的鱼头,玲玲流下泪来。“所以我把我的听觉印记给了她。”兰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