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吃的家乡菜

很多人长大离开家乡后,会常常回忆起老家的食物,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怀念。

每年春节,全国家家户户都会把最好的厨艺和美食贡献给餐桌。在东北的春节,自然也是专注于美食的关键时机。很多平时做起来费时费力的菜,在这个时候,都可以被安排。

中国著名八大菜系中,没有东北菜,东北的美食文化也不像其他省份有浓厚的根基、多变的花样。在东北春节的餐桌上,各家各户的菜都比较一致,细微的差别会体现在食材上,例如经济基础好一些的家庭,会多一些海鲜。而差一点的,就以地里产出的农作物为主,典型的如“地三鲜”。

东北的食物,做法是比较“糙”的,基本上遵循了大自然赋予食材的原生味道,做法以炖、炒、凉拌、生吃为基础,应该和新疆、内蒙古的烹饪深度在差不多的水平。

我家里的年夜饭清单上,通常有这样几道经典必吃菜:

第一,是小鸡炖蘑菇。这道菜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小鸡一定要是家里自然放养的,️而非批量大规模生产的“小笨鸡”,这个来源有点难度,在市场上买,倒是能买到,但是难保卖鸡的不会骗人,如果家里有关系,能弄到企业机关食堂自己养的,那就保真了。

更难的是蘑菇,必得是“山蘑”,一种黑色长条形、口感干巴巴的野生蘑菇品种。这种蘑菇生长在东北的深山中,价格不便宜。通常情况下,要碰到有亲戚恰巧去山里采,若能带回来两大包,分给我们一包,这就是真的实在亲戚了。

食材有了,工艺不难。放高压锅里,调料多加,东北的调料没什么特别,酱油、醋、花椒、盐,猛劲儿的放,清汤是不存在的,务必要把汤头炖的看不见底才好。

第二,是家拌凉菜。这是最考验家庭成员手艺的,精髓在于放盐和辣椒油的比例。通常情况下,这道菜要由两个人完成,一个做刀工,一个负责拌。往往那个负责拌的,是家里厨艺最高的,很多时候是家里比较德高望重的那个男人。放辣椒油的那一刻,厨房里忙碌的几个人都会暂时停下手边的活儿,屏气凝神的围观。拌完后,马上拿筷子挑一口,若是“嗯,正好儿!”那大家就都松了口气。因为这道菜承担了素菜组的首席咖位,绝对不能输。

家拌凉菜中有干豆腐丝、黄瓜丝、肉丝、胡萝卜丝、白菜丝,加上宽粉。拌进去的有盐、醋、辣椒油。这菜很清爽,如果没有辣椒油,那绝对就是一组来自大自然最纯净、零热量的减肥佳品。但是我从未在任何一家减肥餐或菜谱中看到这道菜的影子。

第三,是猪爪。嗯这样的叫法可能太直接了,可能叫猪手或猪蹄都要好一些。不过我从小听到的对它的称呼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一如它的做法。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它是最让我迷惑的菜品之一。是那种周围人都觉得超级好吃并且还要极力的劝说你甚至逼迫你吃下然而我觉得觉得真的很难以下咽连看都不想看的食物。

东北对猪爪的通用烹饪方法,是“呼”,作为一个对厨房不感兴趣的人,我其实并不是完全了解这个“呼”的含义,但是根据多年吃的用“呼”做成的菜的口感,例如呼土豆、呼羊排、呼茄子,我初步判断,这个“呼”应该就是蒸吧。

这个呼猪爪的最大挑战不是做法,也不是食材,而是它的干净程度,核心就是看表面的猪毛有没有去干净。通常,负责去毛的人在猪爪端上桌的时候,都会骄傲的炫耀一下:“这个猪爪可是一点毛的没有的,贼干净”,好像好不好吃已在其次,干净才是最大的卖点。

我受不了这道菜的原因,是因为它的卖相真的太差了。猪手被蒸好后,外表还是肉色的,切开里面是白色的肉筋,猪的指甲自然也还在上面。无色无味,吃起来还略有点肉的腥味。是一种我全然不能接受的味道。但是在饭桌前,长辈还是会极力劝说小孩子多少要吃一块,寓意为“猪爪挠一挠,可以挠来运气”。

以往的每年春节,我都会在外婆家度过,很多长辈都会去,大家会围坐在桌前,先敬酒,再吃饭。外婆通常会在厨房里外穿梭忙碌,用她瘦弱的身板撑起一桌子的年夜饭。东北在旧时代是苦寒之地,到了冬天,很多青菜都吃不到,即使是肉类,也是相对比较单一的,加上交通不便、经济落后,过去东北的春节是难得的人们改善伙食的机会。

妈妈说,她的小时候,苹果要等到过年才能吃上一个,平时中午上学有馒头吃就会吸引全班同学羡慕的目光,这是妈妈的童年。而外婆的童年,则不要说什么美食,连饱腹都成了奢望。外婆曾和我说起她小时候那些模模糊糊的往事,有一件让我印象颇为深刻,那个时候她有一个亲妹妹,因为家里没有人管,她就亲自养活她,没有吃的,就用窝窝头碾碎来喂。最后,妹妹因为营养不了眼睛瞎了,最后的最后,她不幸就去世了。

这是一件因为食物短缺而发生的悲伤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就发生在我最亲的人身上,同样也发生在旧时代很多不同地方的中国人的身上。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对食物有一种特殊的执着和感情。

现在,我每天吃的是外卖,在靠近午饭时刻,我打开手机一屏一屏的滑动,找寻一些能刺激味蕾的食物。外卖到了,还要特地找个综艺来下饭,以填充独自下咽的孤独感。外卖的饭,比东北老家的那些菜,要美味多了。可是却少了一种踏实和厚重感。吃完饭后,把塑料包装盒收拾一下,随手扔掉,这顿饭就像待办清单里的todo任务,完成了,就自然丢弃了,不会在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有时候,偶尔会想起家乡的菜,记忆中的它们仍然是不怎么好吃的味道。但是一并回忆起来的,是外婆忙碌的背影、骨瘦嶙峋的手、在厨房洗菜、处理食材的忙碌而认真模样,还有围坐在餐桌前的大人们,在吃饭时觥筹交错、满溢出来的快乐。有一年的春天,外婆去世了,此后的春节,大人们便没有理由再聚在一起,都各自在家或是去外地的亲戚家度过,于是这样热闹的场景便和童年一样,永远的结束了。那些菜的味道,无论好的、坏的,也永远只能停留在记忆中,无法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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