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一直在我的心头,很少跟别人提起。我说不清它对我的生命有什么影响,但确实是对我来说很重要也很独特的经历。希望自己可以用平和而简单的文字来回忆和记录这个故事,祝福那个女孩儿❤️
13岁那年,我初二,班里有个女同学,叫娅宁(化名),是个叛逆的女生,穿着暴露怪异,化妆、打耳洞、早恋,都是当时学校不允许的。同学们也都不太喜欢她,特别是男生,经常欺负她。因为一些缘故,我们从初一不在一个班级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对我有些不同,能够感受到她对我的信任和依赖,可能因为同样经历过家庭的变迁,所以我比较能理解她的感受,对她不合群的行为也不那么反感。
她告诉我,她的妈妈在她小学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外界有很多难听的言论,她爸爸也因为受了打击情绪不稳定,经常酗酒,偶尔还会打她。在她的心里,虽然妈妈抛弃她跟别人走了,但她记忆里都是妈妈对她的温柔和关爱,她相信妈妈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她并不怪妈妈,还很维护她的妈妈,在听到别人说她妈妈坏话的时候,她会很愤怒,甚至会跟别人打架。
对于她的爸爸,我从她口中听到的只有脾气暴躁,喜欢喝酒,不高兴了还会打她骂她,特别是在她提起妈妈的时候。所以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爸爸,一直觉得是因为爸爸的原因,妈妈才离开她的。
初二的时候,我们重新分了班,我分到她们班,成为了她的班长,她挺开心的,有时候会找我单独聊聊。平时我们接触得并不多,我有自己的朋友圈,她身边也不停换不同的朋友,有很多是其他班级的,有时候还会逃课。我们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有一段时间,她经常不来上课,已经有两三天没有来上晚自习了,班主任比较担心她,每天晚上都让我带几个同学出去找她,我们在学校周围找遍了网吧、游戏厅,都没有找到她。老师和她爸爸联系也说她没有回家。那时候我们都是住校的,十天才回家一次,刚好赶上农忙,她爸爸走不开,而且也知道她平时就贪玩儿,也有好些乱七八糟的朋友,管也管不了,所以她爸爸并没有太着急。
有一天上午,她突然来学校了,班主任单独跟她聊了很久,然后把我叫了出去,老师跟我说了一些情况,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嘱咐我打车把她送回家,反复告诉我一定要看紧她,一步都不能离开,不要让她再跑掉了。当时班主任有事情走不开,请了其他班级另外一个男老师陪我们一起。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低着头不说话,情绪比较低落。我抱了抱她,她勉强笑笑。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在上车前,她突然说口渴了要喝水,旁边有个超市,我就陪她一起去买了一瓶可乐。我记得老师的嘱托,紧跟着她,上出租车的时候也是确保她先上车了,我再上车关门。那个男老师坐在前排,我们两个坐在后排。
我关门之后扭过头,看到她喝了一大口可乐,喉咙一直在上下吞咽着,当时也没有太在意,只听她说:太渴了。
一路上,我试着问她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想关心一下她。她靠着我的肩膀,说自己太累了,想睡觉。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跟我说一些奇怪的话,说她的妈妈,说她的爸爸,说她喜欢的男孩儿。
在这一点上,我们俩确实有点渊源,她从小学就一直喜欢的一个男孩儿,之前跟我同班,并且还喜欢过我,那个时候还很小,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是男生女生之间的好感罢了,我对那个男孩也挺喜欢的,我也知道她喜欢那个男孩,我身边还有好几个关系要好的女同学都喜欢那个男孩,那时候我很单纯,觉得大家都喜欢他,如果我跟他在一起就会影响这些友情,所以也刻意跟那个男孩保持距离。
她在车上开始跟我倾诉,说她多喜欢那个男孩,但是那个男孩跟她说喜欢我,而她也把我当成她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所以她很难过……然后又开始说她的妈妈,对她特别好,但是怎么就突然离开她了,她一直等着妈妈回来把她接走,她不想跟爸爸生活,她说爸爸对她很凶,一点都不关心她……
她一边说一边哭,而且越说越激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让她靠着我,揽着她的肩膀,抱紧她,希望能让她感觉好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好像是要睡着了,但是整个人都变得没有力气,缓缓地从我的肩膀上滑落到我的膝盖上,不像是睡着了,还是一直流眼泪,我明显感觉到不对,赶紧喊了前排的老师。
那个老师好像也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还好司机师傅比较老练,他说:“这像是吃药了吧?”我一听吃药两个字,吓坏了!赶紧在她身上到处找,兜里没有,书包里也没有,最后在汽车后座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小药瓶,捡起来拿给大人们看,司机师傅说:“可能是安眠药。”
我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脑子里很乱:什么时候吃的?吃了多少?是不是喝可乐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到?都怪我不够细心……(她之前就有过一次吞食安眠药和准备跳楼的经历,都幸运地被发现了)
这个时候司机师傅跟我说:你赶紧把她摇晃她,不停跟她说话,不要让她睡着,我们现在去医院,一定不要让她睡着,不要让她失去意识!
然后我就使劲儿地摇晃她,她好像突然清醒了一下,我不停地跟她说话,她也一直在说着什么,又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让我帮她交给那个男孩和班主任老师(班主任是唯一一个会对她好的老师,她一直把老师当成她的妈妈)。我哭着说不会帮她转交,一定要她自己转交,她也一直哭,一直嘱托我好多……
这里要说明一下,我们家那边属于大型农场,上学的地方在总场,我们分别来自不同的分场,家离学校至少都是三四十里路,而且那时候水泥路还没有全部修好,还有很多地方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所以从学校到她家至少要一个小时的时间。那天又刚好下雨,车子行进得更慢了。
司机转向开往分场的医院,赶到医院的时候,她还意识,医生说医院的洗胃设备坏了,只能靠她自己配合不停喝水到呕吐出来,但是她怎么都不肯配合,我和那个老师也无计可施。我们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老师让我们马上返回总场医院,实在不行只能被动洗胃。
在返回的路上,我真的害怕极了,我害怕她突然在我怀里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我感觉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我的心上,但是我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的,我只想让她醒着,让她活着。那时我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从医院拿了一些水,我不停拍打她的额头、面颊、衣服上,尽量让她保持清醒,还是不停地跟她说话……具体说了什么我一句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就是一直说一直说。
等我们赶到总场医院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班主任老师也到了,看到老师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踏实了很多,但也控制不住地哇哇大哭,老师抱了我一下,就去到她身边开始跟她说话,她一开始还是不肯配合喝水洗胃,医生去准备了洗胃设备,后来老师说了好多好多话,也哭了起来,我记不得是哪句话触动了她,她开始松口了,医生说可以试试给她灌水,一开始灌不进去,但灌水的动作确实让她有了呕吐的反应,后来就这样一杯一杯灌,我看着一桶又一桶的水拎过来又拎走~
老师一直抱着我,我们一起在旁边为她祈祷,给她打气,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她似乎全部吐了出来,整个人十分虚弱和疲惫,医生确认说没有大碍了,就把她送进了病房。我和老师坐在旁边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有点儿清醒了,这个时候她爸爸也赶来了。
那一幕我永远没有办法忘记。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推开病房的门,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穿着农忙的旧衣服,衣服上和脚上的胶鞋周围都是一层厚厚的泥,听说他是直接从地里赶过来的,从小在乡村长大的我,知道雨天泥泞的地面会有多强的附着力,能想象他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么艰难……我记得这位父亲推开门的一瞬间,强颜欢笑着对他的女儿说了一句:“老姑娘,有啥想不开的,天塌下来还有爹给你顶着呢!”那一刻,我泪流满面。(直到现在,我在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掉眼泪)
那个场景对我的触动是巨大的,我无法将这个形象和她口中的父亲形象联系到一起,我想我们都不足够了解她的父亲,不足够了解他内心所经受的一切,对于这父女俩的故事,我们都没有发言权。
后来,老师跟她爸爸聊了一会儿,就带我走了。老师带我去吃了饭,她用心关怀着我的反应,我知道她在担心我,我告诉老师我没事,老师握着我的手说:“好孩子。”
老师跟我说,一定要对当天发生的事情保密,不能告诉任何同学,不然之后她肯定就没办法回学校了,没办法面对外界的流言蜚语,我拼命点头,我一定不会说的。
我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舍友们都很好奇我怎么消失了一整天,我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干,好想失去了所有力气,没有洗漱就那么一直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
之后两年,这个事情我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过,包括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潜意识好像也自动封存了这件事,很少去想。不过从那之后,她也再没有来上过学,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联系。直到有一天我在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她打来的,她告诉我她后来就去了一个亲戚家,现在帮亲戚家照顾孩子,再过两年就可以工作了,她说“我过得挺好的,你呢?”
这个电话让我突然想起了事情的所有经过和细节,听到她说自己挺好的,我很开心,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一个心愿终于实现了。刚好爸妈在身边,他们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说出来之后,也确实感觉轻松不少。
这就是13岁那年两个女孩之间发生的和生命有关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心情还是会有些难以言喻,也会有很多启示,但我愿意相信都是好的启示,愿意相信我们都会一直简单快乐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