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双杠
楼下自行车的锁啪嗒一声打开,我从床上翻起来,窗口鬼鬼祟祟探一下脑袋——好了,可以偷偷下床了。
七八岁,像所有精力充沛到令大人绝望的小孩一样,“午睡”不过是在爸爸上班之前假装闭上眼睛。然后,等他走了,从冰箱里倒一杯果汁,从摊开的作业底下扒拉出来看了一半的书。
那时读书的状态是酣畅淋漓中夹杂着隐秘的快感,一看一整天也不知不觉的过去。读的书极杂,真正懂得的却鲜少,但是常常因为一种“看热闹”的心情,或者单纯被辞藻所取悦,所以孜孜不倦地读。
我曾经从不觉得读书是一个任务或是某种磨练人教育人的工具,因而也未曾觉得它能够塑造性格。倒是因为偷偷读“闲书”,而有着隐隐不安。
读的都是很好的书,但确实不懂,好比《红楼梦》里只记得金钏儿投井后“头泡的那样大”,史湘云“一汪雪白的脯子露在外面”和王熙凤躲在贾母身后未施粉黛,“黄黄脸更惹人怜爱”。
这些琐碎奇怪的意象成为有粘性的记忆,莫名其妙地记了很久。它们对于驯化我成为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没有丝毫的意义,但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好奇心,这种无声无形之中正在消失的东西。
我反思自己现在用kindle来垫枕头压泡面这件事情,觉得逐渐失去阅读的习惯,不是因为没有书可以看,不是因为不爱看,而是丧失了沉下心去阅读的好奇和耐心。
诚然,从前网速很慢像素很渣,手机只能打电话——这一度使我自欺,现在不再阅读是由于碎片化信息的爆炸。事实是,连碎片化的信息,也很少引起沉寂很久的酣畅淋漓的隐秘的求知欲。这是一种惰性。
随这惰性失掉的,是审美的能力和内涵。
关于审美。能读下去张爱玲的时候,我是看不下去爱丽丝·门罗的,因为心境不同的缘故。但“读不下去”并不等同于接受不了,谁不是一边热火朝天地看世俗的热闹,一边故作不痛不痒一笑而过的清高呢。
审美也许是一种选择,没有孰好孰坏。有人就喜欢安妮宝贝那样报个菜名列几个菊花名字也能称作散文的文字,有人却独爱三毛那样写实中带着情感与思想的方式。审美的倾向关乎心境,因而“喜欢XXX的文字就是非主流和伪文青”这样的论调,着实惹人嫌。
另一种能力关乎“内涵”。我一直笃信,读过《哈利·波特》的人不会喜欢《暮光之城》,粗略看过《红楼梦》就能感到《京华烟云》的略略单薄,看惯了川端康成会对村上春树有微微的隔阂。
我并非在以疏浅的才学来不自量力的评定书的好坏,而是认为,这是一种内涵的塑造。这种塑造内涵的形式,可以做作的称作: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在阅读中所获得的,十年之间一点点消逝——对文学良莠的辨别力,塑造和表达自己内涵的能力,抛却矫饰来辨析思想的能力,在日复一日的愈加词穷乏味中袒露无疑,而尴尬的借用也常常出卖着我的窘迫。
在一篇杂文里用过一句话:你若认识从前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被人哂笑:“您怎么这么非啊”。
“这话是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句子。”
“哦这句话本身还可以。”
人呐。我的借用既然已经这么肤浅而尴尬,所获的反馈真是徒增双方双倍的尴尬。
再不重拾就太晚了。从上个十年,这样一步一步走向无知,把仅存的好奇心都留给碎片化的信息干货。
从前不停歇地看完一本书,后来抽空挑几个章节来读,后来的空闲都留给娱乐电影,现在连电影也要拖着进度条看完,然后同十年前一样只剩下奇怪琐碎的只言片语。
我已经说到词穷,内涵掏空,是时候悔过自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