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辉,你妈妈被抓到镇计生办关起来了,你现在去一下镇政府,看她有什么要和你交代的。”上午放学时,同村的林南山急匆匆地告诉我这个重磅消息。我顾不上吃饭,三步并成两步,往镇政府那边小跑过去了。
我都初三了,弟弟小学五年级,母亲都五十岁了,违反计划生育的肯定不是我们家,是我那多年在外打工的舅舅。我进了镇政府大门,看到同村的在那,他们指着那个小房子和我说:“就关在那,男女关一起,都没地方站。”
看到母亲瘦小的身子和好多人挤在那小矮间里,我内心一直在骂着我的舅舅:“你头胎生女儿,那就再等四年后再怀孕生育吗,时间还没到你着急啥呢,生男生女不是一样吗!”
除了心痛母亲被关,更多的是有一种耻辱,太丢人了。我问母亲需要我回家带什么没有,她说她来的时候带了一件外套,有什么需求会找我颂疆姑丈的。我和她嘟哝,说都是舅舅害死人,等时间到了再生就不用连累家人了,他们躲在外地,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我们!
母亲对他亲弟弟的爱护都是毫不遮拦的,在那拥挤的小矮间里,母亲手握着铁栏杆,像是自言自语:“等四年再怀,那怀的是女的怎么办?现在如果舅妈怀上男孩,我吃点苦算什么!”
还好,那次母亲被关了一下午就被放回家了。我家是祖屋,既没有像样的大铁门,也没有多值钱的大件,镇里的计生办是看不上的。舅妈也争气,那次怀的是男孩,也不枉母亲为她们付出的一切。
我大汉叔当村支书时,族里人还是很遵守计划生育条款的,当时的“胎半政策”管得死死。对“胎半政策”的理解,村民们早就研究得通透的。最优的,一次省事,怀个双胞胎,一男一女或者两男孩;其次,一次省事,怀个男孩;需要博的,第一胎女孩,四年后第二胎男孩。实际上这三种情形只不过是多种组合的一种,接近一半的人都是头胎女孩,第二胎就开始躲计生了,直到确定是男孩才留下来,还有头胎生男孩的也想多生个女孩,这样,计划生育部门成为农村忙碌权利最大的部门。
大汉叔退下来后,阿仁兄接班。我二叔家就想再添个丁了,此时,我尾婶头胎生女儿满了四年,也开始博第二胎了,整个村充满生机的。
白天,村里的广播在循环播放着计划生育政策和镇领导开会脱稿发表的严厉措辞——拆大门、押猪扣家私;村头村尾的墙上也漆上了那个疯狂时代无法用文字表达的露骨标语。
夜里,人们早早就关门闭户了,半夜狗吠不止。
第二天,榕树下,会有交头接耳的在讨论,是谁被举报了,昨晚计生部门好几个在他家附近伏着,五个多月了,被带走做了引产,还是男孩……
二婶每天晚上天一黑就从她家裹得严严实实,悄悄地快步走到我们家,虽然是前后挨着,但这一路也是很漫长。国祥叔他们搬到村口新房居住后,我们祖屋的东边房间就成了我哥的专属房间,房间有个阁楼,用小梯子上去后,收了小梯子,就看不到了。二婶就这么在阁楼躲计生,到了半夜才悄悄回家睡。
二婶每天笑哈哈的,满脸的幸福。二婶家里已经有大女儿、大儿子和二儿子了,这次不管生男生女,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怀上那也是注定的,吉吉利利就好。后来堂弟的名字就叫做吉利,从大哥吉星、二哥吉财延伸过来。
尾叔家头胎生女儿后四年后也顺利生到男孩了,大汉叔的大女儿也是经历了头胎女孩二胎男孩的纠结的搏斗历程,小侄子的外号“赐有”足见整个家族的期待。三婶婆的个儿子都子女齐全了,她的心情也舒畅多了,我堂姐肆女再也没有被焐过火罐了,因为三婶婆照看尾叔家的儿子都忙不过来呢!
我结婚后,一直没有回老家迁移计生关系,老家每年的放环查孕活动一开始,黄丽貌老师都会给我电话,叫我们回去检查,我老婆村里计生人员也会电话通知我们。按照老家计生管理,办完结婚证还要办准生证,若是没有办准生证就怀孕了,一个月罚五百元。
深圳这边是不管这些的,只要办了结婚证,什么时候生孩子是你的自由。当时我老婆的户口随迁还没办好,计划生育关系还留在老家,我们家小业主就被老家计生罚了五百元。随迁手续终于在小孩出生前三个月办好了,计划生育再也不用和老家有什么关系了。但每年的放环查孕活动,黄老师还是会给我信息,说我的计生关系还在老家。
如果我晚十年生的话,估计就没有我了,虽然后来我补交了500元的超生罚款,但我还是觉得值得的。